“不必。”吴太医看起来十分有把握,说,“安王殿下的病老夫再熟悉不过,病理早已熟烂在胸,无须在诊脉上多费工夫。”
慕明棠皱眉,这可不像是一个行医有德的大夫能说出来的话。慕明棠眼睛无声地扫过周围的丫鬟、宫女,最终什么都没说,而是跟着吴太医走到外间,听吴太医交代药方。
寝殿的门已经合上,他们说话不必再压着嗓子。慕明棠问:“吴太医,王爷的病怎么样了?”
“无妨碍。”吴太医拈着胡须,侃侃而谈,“安王身体一切如常,只需要少活动,多静养,凡事勿劳神,便能恢复。”
慕明棠本来还想问问饮食上要注意些什么,可是听到吴太医这些话,慕明棠觉得也没什么问的必要了。她抬起眼睛去看其他四位太医,只见低头的低头,装糊涂的装糊涂,没有一个人对吴太医的话有异议。慕明棠忍住不发,依然笑着问:“那王爷的药如何安排?”
“无需喝药。”吴太医说,“心智上的病药石无用,得靠自然痊愈。安王吉人自有天相,必然会安然无恙的。”
慕明棠有点恼了,她心里有气,说出来的话也带着三份火气:“吴太医这话我听不太懂。皇上送五位太医来是为了照料王爷,可是听吴太医的意思,王爷的病根本不需要人治,什么都不用做,等着就好了。既然这样,五位太医还留在王府里做什么呢?我们王府诚惶诚恐,不敢耽误五位神医的时间,我这就送五位回宫吧。”
慕明棠说着扬声:“来人,备车。”
吴太医没想到慕明棠竟然敢这样不给面子,动作一怔,表情明显不好看起来。
吴太医经高人提点过,知道来安王府是个肥差,虽然危险,可是回报是极其丰厚的。他什么也不需要做,只需要保住性命,熬到谢玄辰死了,他就能大举升官发财。
所以吴太医根本没想过给谢玄辰治病,方才诊脉,也就是做个样子。他生怕自己在谢玄辰身边待的久了,会被这个杀人狂反手掐死,所以手指才沾了下边,就赶紧起开了。
吴太医一心想着混日子,他连脉都没按住,怎么能说出诊断方子。什么身体一切如常,什么不需要药就能自然痊愈,全是他信口胡诌的。只需要熬一熬,熬到谢玄辰死了,一切就大功告成了。
吴太医怎么也没想到,这位他压根没放在心上、出了名的摆设王妃,竟然敢当众落他的面子。
皇帝送了五个太医来专程给侄儿看病,外面正在赞叹皇帝的仁德,如果这时候吴太医等人被送走,岂不是打皇帝的脸吗?
吴太医当然不能让这种事发生,他看了慕明棠一眼,想到对方毕竟是王妃,明面上还得供着她,只能忍下,低头道:“也不是不能用药,只不过王爷的病凶险,下药需十分谨慎。若是一着行差踏错,恐怕会反而恶化。”
“五位都是太医局有名的神医,德高望重,妙手回春。若五位太医好生商量,定能为王爷写出一个合适的方子。太医,您说是不是?”
五个人面面相觑,最终只能拱手应下。他们在一旁商议了良久,最后由一个老太医执笔,写了张方子出来。
慕明棠发现执笔的太医有些眼熟,再一细想,不正是那天被她缠着问药的老太医么。
慕明棠假装不认识,接过方子一看,见上面全是人参、灵芝之类养生的药。这些补药总喝不死人,太医不想给谢玄辰看病,就随便写了张补药方子糊弄她。
慕明棠气的不轻,可是表面上还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笑着送几个人出门。等人走后,她对着相南春等人,发现自己连丝毫愤懑、怀疑之色都不能露。
相南春上前,恭敬问道:“王妃,是否要煎药?”
“嗯。”慕明棠淡淡应了一句,把手里的药方递给相南春,“按太医的吩咐,去熬药吧。”
“是。”相南春福身,带着一众丫鬟出去了。相南春带走了一半的人,还有一半守在殿里,眼观鼻鼻观心,虽然恭敬地垂着眼,可是对慕明棠寸步不离。
慕明棠直接站起身,朝寝殿走去。侍女们看到那扇门,都面露踌躇,最终还是不敢进去。
慕明棠搬了凳子,坐到床边。床上谢玄辰还在安睡,他闭眼的样子纯洁又无辜,根本想不到他是一个能徒手掰断成年男人胫骨的大杀器。
慕明棠无声地叹了口气。这个王府这么大,但是她不知道能去哪儿,不知道该信谁,阖府上下只有谢玄辰身边是清净之地。除了谢玄辰,她没一个人可信。
想来谢玄辰也是同样的感觉吧。
慕明棠将他方才被诊脉的那只手放回被子里,低声说:“快好起来吧。”
过了一会,相南春端着药回来了。慕明棠只看了一眼,头也不回地说:“放下吧,你们去摆饭,我来喂王爷喝药。”
相南春视线在慕明棠和谢玄辰身上扫了一个来回,最后微微屈膝道:“是。”
她回身对后面的丫鬟说:“把药放下吧。”
丫鬟放下药,捧着盘子倒退到门边,相南春说:“王妃,汤药已经煎好了,有劳王妃喂王爷喝药,奴等告退。”
相南春很痛快地关门出去了,倒让慕明棠有些意外。她本以为,打发这些丫鬟出去会费些口舌。
可是随后一想慕明棠不难明白,相南春是从宫里拨下来的,颇有些两不相帮、明哲保身的架势。谢玄辰命长命短,对相南春来说不过是多在王府做几天工和少做几天工的区别。无论慕明棠喂不喂药,无论谢玄辰好转还是恶化,相南春都不会管。
虽然冷漠,但是相南春这样对慕明棠来说正好。慕明棠依然坐在床边,眼睛看都不看身后那碗药,更没有喂药的意思。过了一会,谢玄辰的手指动了一下,随后慢慢转醒。
慕明棠看到喜出望外,连忙倒了杯温水,坐到床边,小心扶着他坐起来:“我就觉得你快要醒了,果然。你醒来的正好,外面正在摆饭呢,你歇一会,然后我们去外面吃饭。”
谢玄辰低低“嗯”了一声,他坐起来后,一眼就扫到桌子上摆了碗药。谢玄辰问:“下午太医来过?”
“对。”慕明棠惊讶,“你怎么知道?”
“药的味道变了。”谢玄辰天天喝药,对原来那股味道太熟悉了,现在只是闻到汤药上的热气,他就能辨认出来药变了。
谢玄辰说完之后,见慕明棠更低沉了,他惊讶地挑了下眉,问:“怎么了?”
慕明棠摇摇头,说:“没什么,我就是生气。”
谢玄辰觉得他现在特别像一个开导新兵的后勤老妈子,虽然无奈,但他还是温声问慕明棠:“为什么生气?”
“宫里虽说送来了五个太医,名义上昼夜不离地守着你,可是实际上,他们根本没人好好治病。”不问还好,现在谢玄辰一问,慕明棠就像找到了家长,噼里啪啦将刚才受到的委屈都说了出来,“他们根本不想给你看病,要不是我气不过呛了两句,主事的那个太医连方子都不想给你开。然而就算被我说了,他们也不当回事,只开了一个补药方子糊弄人。”
谢玄辰听到一半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看着慕明棠义愤填膺的样子,心中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他早就知道谢瑞根本不想治好他,也知道自己的病药石无用。因为不在乎,所以谢玄辰根本不在意太医的消极怠工,可是慕明棠却这么认真,似乎发自内心地替他抱不平。
谢玄辰看着慕明棠的侧脸,良久没有接话。慕明棠说完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病人面前抱怨,这些烦心事她听着都难受,怎么能用此来干扰病人的心绪呢?
慕明棠见谢玄辰沉默不语,以为他也被影响到了,连忙说:“我就是随口一说,其实没这么严重。我认出来太医中有一个是先前给我漏话的人,我找个时机悄悄去找他,一定能问出来办法的。”
谢玄辰伸手撑着床铺,想要站起来,慕明棠连忙扶着他。谢玄辰站到地上,慢慢说:“我命不久矣,他们治与不治,其实没什么区别。”
“有区别的。”慕明棠扶着他,轻声道,“你并非得了不治之症,痨病中毒都能治,为什么你不能?只要好好养,你一定能恢复如初的。可恨这些太医不肯说人话,要不,我偷偷去外面找个郎中来?”
谢玄辰摇头:“别了。如今王府一切都在谢瑞的监视中,我若是请外人看病,只会害了对方一家。我反正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没必要再牵连其他人。”
慕明棠刚才想了更多主意,她甚至想着怎么避人耳目,怎么去外面找郎中。但是听到谢玄辰的话,慕明棠骤然丧气,她知道谢玄辰说的是对的,没有人敢给谢玄辰看病,她即便能偷偷和外面接上线,可是她前脚找到人,后脚就为对方带来杀身之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