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事实上每次当她捂紧双耳试图缩回被子里的时候,他只需稍稍一个偏头,便能将一切尽收眼底。
后有一日夜里,她照例为莫复丘送去煎好的汤药,却发现他意外的并未早早歇下,而是一动不动地扶额倚在桌前,似在出神想些什么,手边低矮的油灯已然燃至枯竭,彼时正忽明忽暗地跃动着脆薄如纸的光晕。
沈妙舟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继而径自走了过去,将药碗轻轻搁下,低柔出声道:“大夫说了,入了夜便该直接躺下歇着,褥子我昨日已替你换过厚一些的,你快去试试保不保暖。”
“妙舟……”莫复丘蓦然醒过神来,同样温声向她道,“辛苦你了,我……过会儿再睡,手头还有几件要事没理清楚,先不着急。”
沈妙舟略微低头,见他桌上还摊着几样竹册,其间横竖载有少许人名,粗略一扫,皆为门下一众耳熟能详之人,一时心中生疑,不禁又一次开口问道:“你整理这些做什么?近来有什么任务,需要派遣大批人手前去执行的么?”
“哪来什么任务?妙舟糊涂了。”莫复丘顺手将那竹册支了起来,置于她面前,莞尔笑道,“明年初春,便该是时候推举新任掌门上位了,我这不是在参考拟定合适的人选吗?”
“复丘,你……”沈妙舟蹙眉道,“我还以为,你准备直接让谷师弟接替你的位置,毕竟论资历论功底,他都……”
“妙舟。”
昏暗油灯下,莫复丘一张苍白的面孔愈发显得疲惫又无力,“谷师弟确实有作为掌门的行事能力,但他身居副位多年,手握实权早已与正掌门人分毫无差——我现在更想做的,是将掌门之位传递给有资质潜力的后辈人物,师弟作为副掌门人,更多是需要去执行自己的辅佐培育能力,这样一来,双方皆可受益,岂不是更好一些么?”
沈妙舟额顶冒汗,似觉不妥道:“复丘,你这想法出发点虽是好的,但……我认为谷师弟长期处在副掌门这样一个尴尬位置滞留得久了,他心里……总归会有些不大平衡。”
“不平衡什么?”手中竹册“啪”的一声轻巧合上,莫复丘偏头吹熄油灯,转而在桌前替上半截儿残烛,幽幽火光莹润通透,顷刻将他一双枯瘦如柴的指节照得惨白发亮,“人生在世,贵在知足。你我活到如今这样的岁数,可还会过于执着这些过眼云烟之事?”
沈妙舟闻言,不由失笑道:“复丘,我们人还年轻,怎么就成‘这样的岁数’了?”
莫复丘摇头笑了笑,那笑容里泛着一言难尽的清苦。
仿佛是在反复向她告知警醒着——她还年轻,但他已经老了。
沈妙舟深深吸了口气,刻意侧过身形,想要尽力避开某些不太愉快的话题,而刚巧在她回身过去的前一瞬,莫复丘喉头一动,忽又想起什么似的,有些意味不明地唤了她道:“对了……”
沈妙舟步伐微顿,方要下意识里开口应他一声。
“今晚分房睡吧,妙舟。”他竭力心平气和地道,“我夜里总在将你吵醒,这阵子……想必你也没能歇好,平白憔悴了许多。”
——烛火摇曳下的屋门缓慢合上最后一丝缝隙。
沈妙舟步履艰难地跨过门槛,彻底回身背对屋中那抹沉冷萧条的人影。微一抬头,一双早已泛红的眼眶正撞向院外另一人孤寂而又苦涩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