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间入睡的时候,她便安静窝在外间的榻上守着他睡,这样他一有事她可以当即知道。
秦质倒没说什么,只是神情越发冷漠,除了让她叠衣裳,旁的话就再也没有与她说过,彻彻底底将她当成一个丫鬟,却又像是个没什么用的摆设。
他身边也确实没有伺候的人,整个府里来来回回这么多下人,唯独他身边只有她一个人,褚行和楚复也不过偶尔来一次。
楚复再次看见她的神情很是沉重,仿佛她是一个甩不掉的包袱一般的无可奈何,褚行眼神也极为复杂,二人都不敢多说话,较之之前变了许多,秦质也一样……
他再不爱笑了,即便是笑也大多不达眼底,叫她每每看着就心头一阵难受。
这日,白骨认认真真叠好了衣裳,便往水榭那处去寻秦质,她虽没看出他身体究竟哪里不好,但很多隐疾是看不见的,他又不愿意看大夫,她一时束手无策,只得守在他身边看着也免得出了岔子,更何况他现下被这么多人盯着,少不得会有危险。
这一处园子连着湖,瞧上去与秦府相似,湖旁架着水榭,中间一段长廊中每隔十步便垂一帘琉璃珠子,随着湖面上拂来的微风轻晃,珠子碰撞发出细微悦耳的声响,湖畔时不时荡出空灵出尘的珠玉声。
白骨正看着那一处帘子发怔,后头便传来了脚步声,片刻便有人唤道:“白姑娘。”
她闻声转头看去,果然见太子从远处走来,如那日一样的霞姿月韵,清风霁月,惹人侧目。
楚复在一旁引路,公良亶走在后头,看着她神情颇为复杂。
白她微微垂眼,敬道:“殿下。”
太子几步走来,天家风度只增不减,“那日白姑娘赴宴过后便没了音信,不知可有为难之处?”
白骨闻言难免觉出些许惭愧,她虽不知太子究竟意欲何为,可他确实并没有做出什么不利于她的举动,宽厚仁德颇俱明君风度,在太子府她也是出入自由,待她仿佛真正的客人一般,而她却是存着别的心思,这多少叫她愧疚于心。
他明知自己另有所图,却还是半分不怀芥蒂地由她住着,甚至关心她是否有被为难,着实让人讨厌不起来,即便他现下是与秦质的敌人。
白骨当即摇了摇头,“多谢殿下关心,白骨并无为难之处。”
公良亶闻言欲言又止,直眉头紧皱地看着她,似乎很是担忧她的处境。
太子闻言微微颔首,“想来国师待白姑娘极好,如此孤便放心了。”
白骨微微一怔才意识到他说的国师是秦质,其实从春日苑那一宴便能看出秦质的位子有多高,这么多一品官员,年纪却比秦质大上许多,话中却恭敬非常,甚至畏惧。
她心里也多少有数,却没有想到竟然是国师,这个位置何其之高,甚至直代天意,大多是得道的高人,有些话或许让天子都不敢不听。
白骨思及之前所闻,一时心中前所未有的害怕。
他以长生不老引天子寻此道,可天下哪里真的有长生不老的美事,即便是帝王蛊也不过多年以来的传说,是真是假都还尚不可知,他竟有这般大的胆量糊弄这个执掌天下生死的人!
若是天子突然醒悟,后果何其可怕?!
即便天子不醒,也终有归天之日,届时他又要如何,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这个道理太过浅显,往日厂公就是前车之鉴,再风光也还是落得死无藏身之地的下场。
白骨想到这处,脸当即就煞白一片,恍惚之际连他们何时走的都不知道,只站在原地看着前头廊下轻轻晃动的琉璃帘子,阳光洒在廊中琉璃珠子折射出五光十色的光线,好看地让人绝望到了极点。
楚复引着太子一路到了水榭便停了下来,伸手拦着与太子一道的公良亶,“公良大人请止步。”
公良亶担心太子安危才一道陪同,闻得此言当即面色一沉,“国师好大的规矩,太子来此也不亲自相迎,现下竟还不让人随行伺候左右。”
楚复垂首抱拳,不卑不亢回道:“太子殿下、公良大人还请见谅,我家公子已在楼上恭迎殿下,殿下上了阁楼,公子自会随行伺候,公良大人不必担心。”
公良亶见这般顽固不化,一时还待再言,太子已然开口阻道:“无妨,国师自然有国师的用意,你在此等孤便是。”
公良亶闻言只得妥协,神色凝重道:“殿下小心。”
楚复、公良亶一时皆留在原地,只余太子一人往水榭那处缓步走去。
水榭之中布置简雅,一进去入眼便是清澈湖畔,偶有鱼儿在水中游过,拨起清澈的水纹波澜,水声闻之悦耳动听,一侧满排书籍,对面靠榻高几,一旁是一人可上的狭长楼梯。
太子抬手微扶衣摆,一步踏上,姿态端方沿着狭长的楼梯行至楼上,便见一人坐于矮几前,几上摆着茶具,上头煮着微微沸腾的水,那人姿态闲散中透着优雅,正慢条斯理地清洗茶盏。
常服衣衫虽有皱得如同“菜干”,却照旧不折一身风度,玉郎之名副其实,京都倒还没见哪一个世家能出这样的贵子。
此处视野极好,四面风光皆入眼底,竹帘高高卷起,随水湖畔的凉爽清风微微摇晃发出细微的竹击声,湖畔清冽水气夹杂清新草木气息,闻之便叫人心悦肺腑。
“国师好雅兴,在这处好地方煮茶浅茗偷得浮生半日闲。”
秦质放下手中的茶盏,抬眼看去微微一笑,慢条斯理起身相迎,“得知殿下今日会来,熟知殿下不喜喧闹繁杂,微臣特地寻了这处恭候殿下。”
第130章
“如此, 倒是孤有口福, 能得国师亲手煮茶相迎。”太子上前一撩衣摆屈膝坐下,姿势端正儒雅,言行颇具天家气度。
“殿下谬赞。”秦质随后坐下, 伸手提起温热适中的茶壶沏满茶盏, 敛于衣袖中的手微微伸出, 一手执茶盏, 一手敛衣袖, 有礼有节放置于太子面前。
太子伸手端起茶盏便饮了一口,毫无芥蒂认真品茗, 仿佛眼前的人是友人, 而不是祸乱朝廷的乱臣, 也不是危机他位子的敌人。
须臾过后,太子放下茶盏, 眉眼一展如同友人闲话家常一般笑言, “你还是一直未变, 喝茶只喜欢这一涉春。”
秦质却一如既往地疏离,唇角噙一抹的清浅的笑,“殿下好记忆, 这么多年还记得微臣的喜好。”
太子抬眼看向他, 语气微变, “你于饮茶之事确实未变, 可旁的却全改了, 孤记得, 你年幼时曾说过家国天下,先有国才有家,那时你挂心社稷,连孤都不及你一二,可惜家中一场变故,倒叫孤再也不认得你了。”
秦质闻言波澜不惊,“臣也觉殿下变了许多,少时醉心修仙之道,如今倒关心起国家社稷这些俗内之事。”
“孤既然坐上了这个位子,享受这个位子给予的所有,自然要付出应有的当担,这些若换作寻常子民也会去做。
孤记得你刚刚入宫侍读也是如此,年纪那般小便已然在众臣之子中脱颖而出,叫孤很是敬佩,后头知晓了秦夫人,弱质女流却有这般胸襟将儿子教得这般好,着实叫人钦佩,如今却恍若隔世……”
秦质淡淡一笑,言辞颇有几分轻讽,“教得好又如何,还不是教到一半便不管了,连识人的眼睛都没有,还谈家国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