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层叠叠,如大浪拍岸,不死不休。
“看来赢伯言今日势在必得——中州城坚持良久,怕是他早就失去了耐心了——”大将刘中言表情凝重,出声说道。
“他凭什么以为自己就能够在今日攻克中州?难道当我们这些兄弟是纸糊的不成?”烈火将军王恺之一脸冷笑。孔雀王朝的士兵今日攻击五次,他率众抵挡了五次。也正是有这烈火将军之勇,全城士兵用力拼命,才能够一次又一次的将那些悍不畏死的孔雀士兵给赶下城楼,一次又一次的守护这城楼不失。
王恺之曾经还担任过这中州城的城主,所以,听到有人说赢伯言今日必取中州,他便火冒三丈,立即出腔反击。
他的嫡系部将大多都在这中州城,若是被赢伯言给攻破了,他王恺之以后还如何有立足之地?
当然,若是中州城破,在场的文官武将怕是都再无立足之地。
“孔雀士兵确实凶猛,久攻不破,让他们今日心里都憋着一股劲儿——诸位,得想个办法遏制攻势才行——不然的话,怕是今日中州危险。”督军李思出声说道。
——
许达环顾四周,在心里沉沉叹息。
就连将军们都知道中州危险,士兵们怕是更加对守城不抱有希望了吧?
现在他们之所以还能够坚持,是因为上面的将军们还在坚持,是因为他许达还在坚持。完全是凭着一股子血气和军人的职责在支撑,但是必胜的信心已经消失殆尽。
有死而已!
“燕相马——”许达突然间高声喊道。
“在。”一身重盔的年轻将军从人群后面走了出来,对着许达躬身行礼,说道:“将军,你找我?”
“可有退敌之策?”
“将军,能说的能做的,我都已经说了做了——”燕相马抬起头正视着许达,苦笑说道:“只是你们不听小将的而已。”
许达当然知道燕相马说了做了,只不过他不是对自己说的做的,而是对幕后那个掌控全局的老人说的做的。
当然,这样的话他是不能够当众说出来的。更不能暴露出那个老人还活着的秘密。
“我若再让你说一次呢?在诸位将军面前说说你的高论——”
“投降献城。”燕相马简单干脆的说道。
“放肆!”
“燕相马,这就是你的退敌之策?你也不怕辱没你燕氏先人?”
“燕相马,羞与你这等懦弱小人为伍——陈某誓死不退不降——”
——
“燕相马——”许达不怒而威。“阵前劝降,你可知罪?”
“小将知罪。”燕相马抬起头来,俊朗的脸上满是哀伤和心痛,指着脚下的无数残缺尸体说道:“可是,我若是不这么说,怕是有更多的西风将士被填进这场战争里面——这场战争就是一架巨大的绞肉机器,这满城墙的西风将士就像是即将要送进机器里面填充的牲口——”
“都是有家有口的活生生的生命,为了一个不切实际的希望,一座难以坚守的城池,就这么把命给丢了——不值当啊。我都觉得不值当,他们又为了个什么啊?这天下——又不是他们的天下。这中州,也不是他们的中州。”
听了燕相马的话,周围的士兵纷纷看了过来。这番言论,只有在他们偷偷聚会喝酒的时候唠叨几句。“天塌了有个子高的顶着”、“天下又不是老子的天下,老子守个球”、“天都城的那些皇亲国戚为什么不来守城”——
可是,这还是第一次有高级将领当着他们的面说出这些话。
这种直戳他们心窝的话。
这让他们即是诧异,又是害怕。
这可是要掉脑袋的啊?
“燕相马——”许达眼神冰冷的盯着燕相马,就像是在看着一个死人。“所以,你觉得,所有人的牺牲都没有意义?所有人的坚持都是愚蠢?你、我,在场的诸位将军,还有那些已经牺牲和即将准备要牺牲的兄弟——所有人都是智商低下的白痴?”
“别人一推我们就倒,别人提刀我们就下跪。那样的话,西风帝国的尊严何在?脊梁何在?这样的国家——还能够保护自己的子民安居乐业延续万年吗?这样的帝国——还能够在这种弱肉强食的世界中生存下去吗?倘若每一个军人都如此,这西风帝国——还能够立国千年而不败吗?”
“燕相马,你告诉我——”许达眼眶血红,声音低沉仿若嘶吼。“所有人在你眼里都是一个愚蠢的笑话,是吗?”
“不!”燕相马迎着许达的眼神看过去。没有心虚,没有逃避。甚至,他的眼神看过去更加的凶狠犀利,攻击性十足。就像是一头——发狂的小豹子。“正是因为我们有这样一群无畏牺牲的军人,正是因为我们有将军这样的元帅——所以我才觉得不值当。因为,这些人的鲜血不能白流,这些人的性命不能白收,这些人——不仅仅是西风帝国,也是整个人族的精神和脊梁。”
“我们现在不仅仅只有孔雀王朝这一个敌人,还有更加强大也更加凶残的敌人即将到来——你们把性命浪费在这里实在是太可惜太可惜了。同族相残,就算胜利了,又能如何?面对那些更加强大的敌人时又如何抗衡?”
“我知道许达将军让我来当众回答这个问题的缘由,我也知道许达将军一直不喜欢我这个出身豪门靠背景蹭上来的将军——但是,我还是站出来回答了这个问题,我也知道自至以后,我燕相马便会成为一个贪生怕死的小人形象。无论是这世人的悠悠之口,还是那些读书人的煌煌巨笔,我都是一个可笑的惹人鄙夷的家伙。”
“但是,为了那即将到来的战争——请许达将军多为人类保存一些优良的种子吧。”燕相马再一次对着许达深深鞠躬,声音铿锵有力的说道:“小将百死不悔。”
许达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燕相马,盯着这个以前不喜欢现在也不喜欢的世家子弟,盯着这个以前看不懂现在更看不懂的少年将军。
这个燕相马——当真是传言中的那个不学有术的燕相马?
这个燕相马,也当真是靠着门阀背景一步登天的燕相马?
这个燕相马,也当真是那个明明知道自己不安好心却义无反顾的站出来不惜让自己成为军人耻辱背负千古骂名的燕相马?
这个燕相马——
良久。
良久。
许达的眼神逐渐柔和,表情也为之动容,那只力道万钧的手高高的抬起,却是轻轻的落下。
许达在燕相马的肩膀上拍了拍,沉声说道:“燕将军——不负“帝国之秀”盛名。”
这个征战疆场数十年依靠一场又一场的胜利累积军功至此的沙场老将觉得自己有点儿喜欢这个细皮嫩肉来历不凡的少年将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