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耿自告奋勇去接人。开的是他自己的车,后座上横七竖八堆满杂物,盛实安骂他骂惯了,倒不打紧,只是想到谢小姐也要坐,连忙收拾干净。
谁料盛实安今天的“晚些回来”分外货真价实,他在电影院外等到最晚一场电影散场,打盹不断,在睡梦中听到有人敲窗,打着呵欠降下车窗,听人问他:“你怎么来了?”
阿耿一个激灵,睁眼看见窗外果然是盛实安,连忙跑下车,给她提包开门,“谢小姐呢?”
盛实安像是没想到他还记得谢馥甯这茬,怔了一下,咬咬嘴唇,说:“她刚回去了。你没看见。”
阿耿挠挠头,“喔”一声,请她上车,发动车子。盛实安坐在旁边,额头抵住车窗,兴致非凡地看萧瑟的夜景,似乎打算对今天的事不置一词,于是阿耿硬着头皮开口,“……安小姐,今天……”
盛实安“嗯”了一声,“今天怎么?”
阿耿道:“今天那位小姐,原来是金家千金?”
盛实安眯眼一笑,神情像小型猫科动物,哪怕露出獠牙也让人觉得是撒娇,“她有这么神秘?怎么连你都不知道啊?”
阿耿有些讪讪,“我真不知道。刚才去问了,原来她刚回国。我找了许多年不错,可谁能想到她姓金?”
盛实安没搭腔,有几分不想问,却也并非不想听。好在阿耿打开了话匣子便停不下来,“陈哥当年在上海,你知道的,家没了,他在街口蹲金九霖,身上就只有那么几块钱,所以一天只吃一顿饭,可只吃窝头也不够吃几天的。他守了两个多月,巡警当他是小贼,住家当他是无赖,也有好心人施舍些钱,可他一直没要过,缺钱时打打零工赚份饭,只从一个女学生手里接过几次点心干粮,因为她非给不可。”
盛实安问:“就是她?”んаitаńɡShúωú.Cǒм
区区三个字,说出来却如此费力。她把脑袋一扭,面朝窗外黑洞洞的大街,看到窗玻璃上自己和阿耿的倒影,索性把眼睛也闭上,脑海里就涌出纷繁情景:她热衷过一阵的短发、学生鞋、珍珠耳扣,和金鱼胡同里那间老浴室里长久的沉默。
阿耿道:“是她……我没见过,陈哥从前提过几次,她样子没变,连我见了都能对上号。后来陈哥守到了金九霖,决心上北平来,为了买火车票头一次要旁人的钱,是她给的。心意贵重,陈哥一直惦记着要道谢。”
除却金之璃,简直难以想象天底下还有人会把小混混的敲诈勒索威逼利诱当作“借”。天生优渥纯白的富家女如此容易上当,只不知道这笔钱再也没还时她作何感想。
车到山下,阿耿放慢车速,“如今想来,难怪后来在上海找不到她——因为她随金家来北平了,没等陈哥到北平,她又出了洋。”
而陈嘉扬初到北平时有无数次路过金府大门。事不过三,过了就是罗曼蒂克,“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屡屡错过,未必不失为一种缘分,是为命定的相遇苦心志劳筋骨,是小说主角才配得上的浪漫。
接下去,阿耿不知该怎么开口,转动方向盘,让车轮轧过盘山路。盛实安从他车后座的乱七八糟里摸出糖盒子,抱着吃,一块接一块,剥出的糖纸塞回盒子里。
换成陈嘉扬或郑寄岚,此时该训她“少吃点,牙疼又要哭”,可阿耿不敢教训她,只专心开车,在家门外停下,终于把心一横,开口叫道:“安小姐!”
盛实安已经推开车门下了车,扶着车门站住,“怎么?”
她语气平淡,阿耿最怕这样,因为这两位大爷都是如此脾性,真正有心事的时候七情不上脸,眼下这样是绝顶不高兴,他看惯了脸色,难免怀疑自己说多了招人烦,“……你生气了?我……”
盛实安又往嘴里放一块奶糖,“我就是牙疼。你说。”
阿耿嗫喏道:“陈哥从前惦记那位小姐,是因为那些点心,因为那笔钱,因为那位小姐于他有恩,不能忘记,今天失态,是因为终于找到此人,可她偏偏姓金,他不会好受,可是旁的事情,分明什么都没有。安小姐,今天他把你留在那里,他不是……其实我也不知该不该与你说这些,可这些年我一直跟着他,我看在眼里,他始终没有旁人,他对你、对你是不一样的。”
他说这些的时候,盛实安明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等他说完,她半晌没动,像听懂了,也像没懂,末了吸吸冻得通红的鼻子,把糖盒子放到车座上,关上车门走掉了。
她该生气吗?今天的遭遇离奇,的确算不得愉悦,她刚才真有心买一百斤炸药扛回家点火。但陈嘉扬寻找多年的恩人原来是仇人的女儿、仇人的妹妹,她还顾得上生气?她落井下石地想捧腹大笑,她甚至同情陈嘉扬这个倒霉蛋。
夜里风凉,盛实安抱着胳膊跑上楼,去洗热水澡,把冷冰冰的身躯泡热,再裹上毛绒绒浴袍出来,踩上毛拖鞋去走廊对面的卧室,推开门,没出声,蹑手蹑脚爬上床,掀开被子挤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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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我没更新有没有生气呀
没生气的话哼一声
生气了的话哼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