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前也是讨厌夏天的人。
是打着遮阳伞大骂一百句高温也还是觉得阳光明媚真好的“讨厌”,不是现在穿着长袖高领衫走在路上旁人投来的目光比烈日还要刺痛的讨厌。
向遥没有想到过,两年前逼得她痛苦万分瘦下一圈的抹胸婚纱,会是她关于夏天,最后的记忆。
家里开着冷气,26度。她穿短袖T恤,像做贼心虚,偷穿他人衣裳。拉着厚厚的遮光窗帘,屋里一片朦胧,白天也像傍晚。不知道是为了不让他人从大落地窗外窥见那一身伤痕,还是自己都不忍在明亮光线里打量自己。拉上窗帘,她用音箱放快乐的轻音乐,一切可以自欺欺人。
贺檀来电话。“在家吗?”
“嗯,怎么了?”
“有个U盘,在书桌右边的抽屉里,一会小蒋会去拿。”小蒋是他的秘书。“帮我拿给他?”
她一手拿着手机走到书房,“好,我找到了。”
他却没挂,停了一会,说:“晚上想出去吃晚饭吗?谈骏今天回国来,说还没见过贺太太,想请你一起吃餐饭。”
向遥捏着那个小小的U盘,听见这话忽然像看着它出了神,沉默了。贺檀等了几秒,又说:“小遥,我们很多年没见了。”
谈骏,是他留学时的老友。他语气依然温和,但她明白这是不容拒绝的意思。
“……好。”
“那顺便,我让小蒋接你过来。”
没什么。晚上外面大概也凉快一些了,再说高级餐厅,冷气一定很足。
向遥挂掉电话,还没走几步,就听见门铃响,吓了一跳。怎么小蒋来得这么快?急匆匆奔进房间捞一件外套裹在身上,开门原来是几天前送洗的衣服。
纪念日穿的那条裙子,还有他的几身西装。现在的高端洗衣真好,门都不必出,皆可上门服务。
向遥小心翼翼挂进衣柜里,又要找出另一套新的“贺太太”衣装。摸着那些熨贴如新的衣物,她都有点怀疑自己当初嫁给贺檀,会不会其实也有一部分的原因,是为了这些?
为了那颗心型粉钻,为了一件件从前念都不会念的名牌,为了上门洗衣,为了最新款的单反相机。
小蒋跟贺檀也好些年了,工作作风都像他,全程恭谨端正,车里沉默得听得见空调吹风的声音。向遥乐得清静,戴上耳机听在家没听完的音乐。
到公司,小蒋一路送她至贺檀的办公室,请她在沙发稍坐。
贺檀一向是工作和私生活分得极开的人,就连向遥也是第一次来他的办公室。贺檀进来时,看见向遥斜倚在皮沙发的扶手上,支着头打量旁边一盘高大的绿植。应当是实在无聊,戴着耳机,百无聊赖地用手轻轻拨弄绿油油的叶子。冒着热气的红茶摆在桌上没动过,她不喜欢喝茶。
见他来了,摘下耳机,仰头看他,听凭他吩咐似的。
“还有点事,等我一下?”他脱下西装外套,随手搭在她旁边的沙发靠背上。
“嗯。”向遥点点头。外面有下属敲门了,他转身坐回办公桌里。
会客区靠里,隔着一扇不透明的屏风。向遥能看见他,看不到坐在他对面的人。
她头回看他工作时的样子,和这间办公室一样都不出她的意料。他倒是放心,放她在这里,也不管会不会谈到什么机密。
总归她也不懂。听得无趣,干脆又塞回耳机。坐在面前的人像有了背景音乐,一瞬间他冷峻的脸也变得哀伤起来。耳机里的男声在低缓地唱:
Something inside of me is telling me to go,
I’ve been waiting to tell you so...
她恍惚了,眼前的人像一个电影截下来的画面,好看又不真实。
就是这时候他朝这边看过来,忽然勾唇笑了一下。那个笑很短,却很柔和。像家长在对没耐心的小朋友说:马上就好。
随即又转回去说她听不懂的话了。她的心怦地一跳,不止是被音乐覆盖的人声,就连音乐都要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