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先不提以前的旧怨,韩非那几句地图炮将郑国也一并列入了打击范围,可问题是……郑国入秦他是被韩人逼的。
任谁被迫背井离乡、抛妻弃子,还要时时担心被人发现自己的奸细,都会愤怒的。
最可恶的事,郑国最近在李斯的提醒下,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为什么自己韩国奸细的身份,会被人发现?而且好死不在死就在郑国渠快修完的时候,若没有大王一力相救,花了十年时间,费掉秦国无数人力物力的郑国渠,说不定就这么毁了。
对于郑国这种技术人才,你要我的命不要紧,你要毁我的事业,我能活活咬死你!
更别提后来的逐客事件,韩非真是渣渣渣渣渣!
技术人才大多政斗水平不高,反正他们凭手艺混饭吃,只要不死命了作死,讽刺个把韩非什么的,嬴政只当自己耳朵忽然不好使了,就算听见了也会说一声,一般有才的人大多脾气古怪,吃点药就好了,别为难人家。
而相对于郑国的激动,韩非则一路默默无言,表情木然,似乎自己并没有听见郑国的嘲讽一般。
其实,韩非不但听见了,而且他还将郑国对郑国渠一路的介绍听在耳里,越听,他就越心惊。
韩国,这一回莫非真要灭亡。
对于自己入秦的结局,韩非早在入秦之初就已经了然于胸,无非就是一个“死”字。
只要能存韩,韩非死又何妨?
可是韩非是个聪明人,熟读历史,知道秦人百多年来,为了富国是何等努力;入秦后所见,更是印记了“天下第一强国”所言不虚;而反之观东方六国,花样作死大赛,不亡都没有天理的那种。
韩非知道,能完美实现自己思想的国家只有秦国,但是……
韩非不是布衣之士,韩非是韩国公子。
身为王族子孙,韩非不能置祖先的基业、江山社稷于不顾,而为了自己的理想去投奔他国。
世人皆能降,唯王族不能降。
韩非主意拿定,从衣袖里掏出一卷纸,开口说道:“大王,韩非有一书上。”
“有书?”嬴政微微一愣,接过韩非手中的纸,打开看了起来,看着看着,他竟然将纸上的内容读了出来,“秦国东出,首用兵者只在两国:一为赵国,二为楚国。赵为秦国死敌世仇,灭之震慑天下。楚为广袤之国,灭之得利最大。弱小如韩国者,一道王书便举国而降,何难之有也……”
嬴政看完《存韩书》全文,望着低头不语的韩非,脸色变幻的十分精彩。
虽然嬴政知道韩非只忠于韩国,对大秦并无半分效忠之心,但是收到这么个东西……呵呵……竟然想引秦国去对付楚国和赵国,祸水东引……为了弱秦真是不惜一切代价啊。
“对于韩非的上文,众卿有何见解。”
嬴政愤怒之下,连“公子”两个字都省了,直接以“韩非”称之。
一时之间,没人敢正面直视嬴政的怒火,全场的人统统低下头,开始研究地板上的花纹。
不说?不说没关系!寡人会点名!
“王翦,你跟寡人说说……若是寡人让你伐楚,你几年可定?”
很不幸被嬴政点名点中的王翦,这回连“六十万大军”都没说,直接就开口说道:“楚国幅原辽阔、山川众多、民风彪悍、胡夷混居,大军深入,恐怕……不好说。”
王翦很客观,终究没说出“去了就不一定能回来”这种话,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是武安君,能带着七万人马在楚国杀来杀去,连楚国国都都废了一个。
“那李斯,你来跟寡人说说……存韩可不可取啊?”
“回禀陛下,存韩之说,不可取之。秦之有韩,若人有腹心之患。韩虽臣于秦,然终为秦病。此理,臣已多次陈说。今韩非上存韩书,其谋若用,则秦必有函谷关之大患也……昔年五国诸侯攻韩,秦发兵以救。而韩国未尝报秦,非但屡为山东攻秦前军,更以种种谋术疲秦弱秦,其心其术可见矣……今《存韩书》犹以术计存韩,存韩之根,在引秦误入泥沼……若行,则为害之烈后患之大,恐无以补救也。是故,存韩之说万不可取,愿君上幸察臣说,无忽!”
嬴政听罢,没有说话,只是看了韩非一眼,便回到宫中。
没过多久,身为廷尉的李斯收到嬴政自宫中传来的王书。
这封王书,不但李斯收到了,全国人民都收到了。
“韩非者,韩国王族公子也,天下名士也,入秦谋弱秦存韩。先以水工弱秦,又上《存韩书》,欲引秦国大军向向楚向赵而战,恶意挑拨三国之间的关系。触法!是故,本王依法,拘韩非下狱。为明是非,特下书朝野并知会天下。秦王嬴政十一年夏。”
收到王书的全国人民表示,大王画风转变的太快,臣妾有些接受不来。
昨天还爱得凶猛而奇特,今天立马就喊打喊杀了。
其实不但全国人民很惊讶,李斯姚贾郑国这些不爽韩非的人也很惊讶啊,大王这是要杀韩非的节奏,可是……我们并没有想杀韩非啊,我们只是想将他驱逐出境,别待在秦国闹我们的心了。
☆、1596.12第一更在此
有句话说的好,叫“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韩非不管怎么说,现在还是韩人,是韩国使者,嬴政却要以秦法来审判韩非,未免吓坏了一群人。
因为不管怎么说,韩非也是韩国公子,又是世上少有的贤者,随便杀文人贤者,很容易激起文人这个层次人的反弹,影响秦国对山东六国招贤的计划。
不过想一想,这个故事放在秦王身上,又不是那么难以理解了,历代秦王都是实用主义者,楚王都骗来秦国杀了一个,弄得楚国人愤怒的发出“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呼声。
“大王杀贤,恐屡遭天下文人骂名。”
“韩非自许为贤者,却向大王献这种乱天下的计谋,何谈贤者?杀一人而平天下,可杀之!”
廷尉府中,李斯和姚贾坐在老位置,干着同样的旧事——喝酒聊韩非。
听完姚贾的话,李斯陷入长久的沉默中。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姚贾看着李斯,继续开口说道:“李廷尉是否以为姚贾执意要杀韩非乃是为了私怨?姚贾于韩非确有私怨,但姚贾要杀韩非却不是因为私怨。李廷尉试想,我等布衣之士,背井离乡只身入秦,所为者不过是寻一英主,将毕生所学发挥出来,一天下、止战息。可韩非呢,其人高傲以王族贵胄居之,蔑视我布衣之士,思想又迂腐,有才而无德,反而以才乱天下,简直就是天下之害,不除其天下无宁日也。”
“今日廷尉杀韩非,非是为秦国,也非是为大王,而是为天下除一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