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胡亥,抱着那个跟他差不多高矮的锦盒,一摇一摆的走上前,跪在嬴政面前,将锦盒打开,里面摆放着一张卷起来的纸卷轴,纸卷轴的外头这一端上系着一根红丝,一看就是为了方便让人挂着看的。
“这个是……嗯?”本来只是随意扫一眼的嬴政,忽然瞪大眼睛,直起身体看着胡亥手里的卷轴,吓得胡亥手一抖,差点将锦盒掉在地上。
“父王,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孩儿啊。虽然孩儿英俊帅气,但脸皮也挺薄的。”正在将卷轴拉开的胡亥,笑嘻嘻的看了一眼嬴政,非常满意自己造成的效果。要不,人家怎么是千古一帝,虽然审美水平不怎么样,但眼光绝对是超前,一眼就能看出自己手里这卷轴的不同。
“脸多大!”嬴政看着嘻皮笑脸的胡亥,捂着有点塞的心口,从嘴里蹦出三个字。
今天是寡人的生辰啊生辰啊,竟然有人敢在寡人的生辰,这么气自己,这简直是……让寡人想想,上一次在寡人的生辰气自己的人,是个怎么样的下场来着?喔,那个时候还是在赵国,后来那个人被寡人活埋了。
嬴政决定晚上回去也要把这熊孩子埋了,用齐国送来的那些甜得掉牙的饴糖把熊孩子活埋了。
“呵呵……不是看孩儿,难道是被荆轲整出心理阴影了?”胡亥故意慢吞吞的打开卷轴,用只有他、嬴政还有赵高能听见的声音,小声的说道。
嗷!熊孩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嬴政捂额,他真得觉得自己似乎对胡亥太好了一点,太纵宠了一些,结果这熊孩子现在越发没大没小,连父王也敢嘲讽,实在是让人生气。
不行!寡人从今天开始,一定要严格管教熊孩子,不能太纵容他了。
嬴政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心。
同时,胡亥手里的卷轴也彻底打开了。
胡亥送来的礼物其实说平常挺平常的,不过是由一百个小小的“寿”字而组成一个大大的“寿”字。
说不平常也挺不平常的,这么多“寿”字挤在一起,不但没有一种臃肿、让人犯密集物恐惧症的感觉,瞧上去反而有几分的大气美观,再加上写字人的年龄,如此之小,就已经能写出如果雄浑有力的书法。
嬴政一皱眉,左手如闪电般探出,抓住胡亥的右手,将衣袖捋开,露出他白皙粉嫩的手腕,“这是怎么来的?”嬴政指着胡亥手腕上一道紫色的痕迹问道。
如果没看错,这应该是长期负重,血流不通而产生的。
“那个……人家手没力气,写出来的字都是轻飘飘的,一点也不好看,所以人家就想着……”胡亥嘻笑着从嬴政手里抽回手,“父王放心,此次下次,下不为例。孩儿不是笨蛋,孩儿知道小孩子骨骼软,小时候负重容易造成永久的损伤,比如……长不高……”胡亥说到这里,声音难免有点忧伤。
嬴政身高八尺七寸,用秦代的度量衡也有两米多高,跪在地上都比自己站在要高。而自己……不知道男孩子发育晚,还是光发育脑子不发育身体了,硬是比年龄只比他大六个月的十姐矮大一截。
自己的身材要是再这么小巧玲珑下去,绰号估计得从“胡小猪”变成“胡小矮。”
“知道就好。”嬴政看着嘻皮笑脸,一脸不以为异的胡亥,没奈何的摸了摸他的头,转过头继续欣赏胡亥的书法。
胡亥的书法其实没什么好欣赏的,写字是要靠练的,年纪这么小,就算胡亥天赋再高,充其量也就是个工整而已,这副“百寿图”最难得的地方不是书法,而是这一百个小“寿”字,都是各个不同的国家的文字,而非大“寿”字那样是秦国的文字。
如今这天下,常用的文字不过七种而已。所以为了凑一百种不同的文字,胡亥用了许多早已灭亡国家的文字,这些国家有的因为灭亡时间太久,文字已经失传已久,光是查访这些古字,就得费不少心血。
“这些文字,你都记得是哪些国家的文字吗?”嬴政没去问胡亥从哪学来的,泱泱大秦人才济济,总有人会的。
“记得啊。”胡亥点点头,不等嬴政问起来,就随口指着几个形态不同的“寿”字,一一答出这是哪国的文字,这个国家国君为何人、灭亡于何时、灭于何国之手等等。
看着胡亥那朗朗作答的样子,嬴政龙心大悦,但又不信胡亥年纪这么小,记性竟然这么好,自己又随意点了几个字,结果胡亥却依旧能一一答出来,“王儿果然聪慧啊!”
“多谢父王夸奖,不过……其实……除了我大秦的文字之外,其他国家的文字,孩儿其实也只记得这一个字而已。”胡亥谦虚的说道。
“认得一个字也不错了,你那几个哥哥,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除了我大秦的文字之外,其他国家的字,连一个字都不认识呢。”嬴政摸了摸胡亥的头,不以为意的说道。
嬴政一边说着,一边抬眼在殿中诸子的脸上看了一圈,对于聪慧的孩子,嬴政从来是不吝啬自己的夸奖的,至于其他的儿子是不是会琉璃心,那他就管不着了,连个三岁小孩都不如,还好意思琉璃心?
嬴政本意是夸奖胡亥,但没想胡亥却有点不给他面子,面对着他的夸奖,不但没有任何表示,反而继续开口说道:“孩儿以为,这其他国家的字,不学也罢。不管是早已不存在的郑国、鲁国,还是现在都还苟延残息的燕国、魏国,都注定是我大秦的国土。六王毕,四海一,既然这个天下的王将会只剩下秦国的王,那么这文字,也只需要秦国的文字就够了。”胡亥说着,拿起自己献上的“百寿图”说道:“就像这百寿图一般,不管他们的历史曾经多么的源远流传、文化多么的光辉灿烂,他们最终的命运,也不过是如滴水入海,成为我大秦的一部分。”
胡亥以手指摹画着“百寿图”上那个大大的“寿”字,这是秦国的文字,其他任何文字,都只能成为它的一角。
胡亥这么说着,心里想着却是上辈子,自己一个学日语的堂姐,在中日关系最紧张的时候,天天在家里嘀咕“要是中日打起来怎么办?那我辛辛苦苦学了这么久的日语,岂不是变成了一门方言?”
现在既然都知道,东方六国的文字,过几年后通通被扫进历史的垃圾桶,变成比方言还不如,胡亥怎么可能浪费自己宝贵的青春去学那个,一定要先给嬴政打好预防针。
“熊孩子真是……胡说什么呢,别的国家就算了,我大秦和齐国可是非常交好的。”嬴政嘴上这么说着,但嘴角藏都懒得藏的笑容,却向世人昭显了他此时的心情。
面对这个总是让自己惊喜,且又聪明又有才华,带出去还特别有面子的儿子,嬴政真是越看越喜欢。如果说一开始只是因为胡姬青春美貌,和胡亥出生之时,方士说胡亥生肖五行与自己格外相和的事,他才会在诸子之中多看胡亥那么几眼,而接下来则是因为胡亥相貌酷似自己少时的模样,宠爱胡亥能满足自己失落的心,现在胡亥的聪明孝顺善解人意,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远见的事,则是让他在一味宠爱之余,更多了几分真心。
“呵呵……父王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胡亥“呵呵”一笑,秦始皇——嬴姓赵氏名政,属相死鸭子,好嘴硬,“父王,下面孩儿要向您献上第二份礼物了。”
“第二份?”嬴政上下打量着胡亥,空荡荡的大衣袖,风一吹就能飞起来,不像是能藏下东西的。
嬴政又拿起锦盒,掂了掂又看了看,一脸狐疑的说道:“这盒里已经没东西了。”
“父王别找了,在这呢。”胡亥随手在桌子上点了点。
“嗯?这个……不就是你刚才送父王的吗?”嬴政拿起胡亥送给自己的“百寿图”,拿在手里左右翻看,再三确定这张“百寿图”上没有其他任何文字和图样,方才对着胡亥说道:“难道还要泡泡水或放火上烤?”
泡泡水或放火上烤?哎唷!亲爹耶,没想到你也是我国传统武侠小说的读者。泡水火烤这个涉及到化学知识,您老想学这个,等您开始迷信方士的时候,做儿子的一定会给您好好上一堂化学课,所以……现在我们先把物理课上完行吗?
“父王真会开玩笑,您刚才不都看出来了吗?不然您吃个什么惊?难道还真是被荆轲吓坏了。”胡亥浅笑着,伸出手在“百寿图”的边缘上弹了弹,笑着说道:“您知道这是什么吗?”
寡人不知道啊,寡人要是知道,还卖什么萌装什么傻?寡人早就出来装高人了!这天底,竟然还有寡人不认识的东西。
嬴政黑着脸,垂眼翻看着手中的“百寿图”,只见整图的图身像被打了一层蜡一般,看着洁白如雪、光亮润滑、摸上去平滑整齐、均匀细致,嬴政自负阅尽天下宝物,却看不出这“百寿图”是用什么材质制成的。
在“百寿图”的图身上,又覆着另一层奇怪的东西,光而不滑、洁白稠密、纹理纯净,最主要的是,这种东西拥有很强的吸水性和沁水性。
当嬴政第一眼看到胡亥写在上面的字时,他就震住了。胡亥的字,嬴政当然认识,虽然这副“百寿图”已经是胡亥的超水平发挥,但看在他眼里也不过是工整,让嬴政感到震惊的另一样东西——胡亥的字,竟然有了非常丰富的墨韵变化,墨韵清晰、层次分明,是每天要给大秦第一书法家李斯和大秦第二书法家赵高批作业的嬴政从未见到过的。
最主要的是,它轻巧灵便易携带,如果每天的奏折都用这个,而不是用竹简,估计自己就不用批一百二十斤那么多了。虽然从实质上来说,奏折的数量一点也没减少,但视觉上会好很多,至少没那么看着揪心。
见嬴政一直拿着“百寿图”,低头沉默不语,胡亥好心的揭晓答案道:“这个叫做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