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但凡有点脑子的人就都恍然大悟,孟德作恶在前,楚天涯施恩于后。这一仰一扬一罚一赏,就使得楚天涯轻易就在洛阳迅速赢取了大片人心。
先打再摸、抢了再还——这种拙劣的伎俩,经常出现在大人逗小孩子玩的时候,但是上位者用在百姓身上,也是屡试不爽。这简单又明显的招术,其中却蕴含着精深的权术。说来容易,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运用得法。
看着那些感恩戴德的官员将军与仕绅百姓,楚天涯与孟德心领神会的相视而笑。
刚柔并济双管齐下,才是治乱御人之术,尤其是在这样的乱世之中,你先展现出了无比强悍、足以主宰他人生死的实力,再对人施以小恩小惠,剩下的事情——就等着享受他们的誓死效忠和顶礼膜拜吧!
洛阳从隋朝时开始就是中原王朝的槽运中转枢纽之城,到了大宋仍然如此。各地的粮税与物产都经由隋唐大运河先行转运到洛阳,然后再到东京汴梁。因此,洛阳想要贫穷,都是难。
楚天涯派人清点洛郡府库,发现其中有大量锈烂的铜钱与霉变的布匹,也不知道在这里封存了多少年月了,兴许其中还有前朝的遗物。至于官号粮仓更是粮多为患,直把这里的老鼠养得比猫还要肥壮。
虽然十万晋军有点心疼抛弃的青云堡、七星寨,但是看到眼前的这个明媚花都与无数钱粮,这点忧伤也就不值一提了。
楚天涯让孟德主管府库粮仓。这就好比,他将整个洛阳的钱财放进了左边口袋,把所有的粮草放进了右边口袋。
因为攻打虎牢关的壮举,孟德现在在洛郡完全是一个黑脸阎君的形象。晋军初到,洛郡的土豪贵族们打从心底里胆战惊惶,睡着了小心肝都在颤悠,就怕这伙起身响马的强人大半夜冲进他们的家园里,抢钱抢人抢粮食。再一听说现在主管洛郡府库钱粮的是孟德那个狠人,洛郡本地的富户们全都感觉菊花发紧——等什么,赶紧孝敬去吧!闹得不好人家打上门来,鸡犬不留哪!
于是,根本不用楚天涯发布什么“征粮告示”,关中洛郡从郡城到乡野,但凡仓禀里还有那么点存粮的住户人家,没有敢于藏着掖着的,赶紧给晋军送点孝敬但求保全再说。
饶是如此,孟德仍是杀了不少人。
晋军占洛郡,说得好听是“战乱之秋河东兵马的战略转移”,说得不好听——用一些心怀憎恨之人的话来讲,直比当年“董卓乱京华”,是强盗杀进了洛阳占山为王了。
旧的规则与秩序全被打破,自然有人不甘心失去手头的利益。有一些胆大包天的想要出逃或是反抗,也有一些迂腐之人出言不逊蛊惑人心。孟德的做法就是——杀。
革新鼎故不是请客吃饭,不死人是不可能的。孟德把黑脸唱到了淋漓尽致,楚天涯在多半的时候睁一眼闭一眼,偶尔适时的出现唱一唱白脸赦免或是搭救一两个人。
这样一来,孟德威震洛郡,成为可止小儿夜啼的黑面阎君,楚天涯成了救苦救难无所不能的观世音菩萨。就连晋军内部,也有一些人对孟德“颇有微辞”,认为他有些行为过火,影响了晋军的形象。
他们不懂的是,晋军的形象,百分之八十来源于楚天涯这个主公在仕民心中的形象。孟德再过火,无伤根本。而且,千万人在楚天涯面前说孟德的不是,也永远改变不了楚天涯对孟德的感激与信任。
这就是孟德与楚天涯之间的默契与信任,任何人都取代不了,也改变不了。
洛郡原有的官员班底,十去七八,张孝纯带着原来的太原官员们,逐渐接手全郡的官府事务。不久,楚天涯与张孝纯等人合计,效仿河东宣抚司自行成立了一个“河南宣抚司”,楚天涯自任宣抚使——宣布威灵、抚绥边境并统护将帅、督视军旅,成为洛郡的最高军政长官。张孝纯与姚古以及晋军的各大头领,分别都在宣抚司兼任文武官职。
实际就相当于是自封的节度使。谁心里都有数在现在的洛郡,那个被金兵围困的朝廷的禁令与法度哪里还行得通,只有楚天涯定的规定才管用了。楚天涯已经是洛郡的无冕之王,只剩下“效忠大宋”的那一层窗户纸没有捅破罢了。
有那么一些胆肥无脑的本地乡绅,出于巴结讨好楚天涯的目的,奉劝他“即刻称王”、“入住宫殿”。
楚天涯正需要这么几个替死鬼来为自己“正名”,这些人为自己的不识时务付出了代价——游行示众、腰斩于市。
同时,楚天涯派人紧守宫殿不许任何人擅自踏入,自己也只住在宣抚司的衙门宅院或是军队的帅帐里,不作半分僭越之举。同时,他加紧休整兵马、整顿甲械,并派出军队、征募民夫在黄河沿岸修筑工事严加布防,日夜操练兵马,河岸马嘶不绝灯火长明。
逃亡千里的晋军与百姓,得到了几天难得的休养生息的时间。这时候,刚刚走了不久了西军派人回来催粮草了。楚天涯很是明白他们的意思,种师中与折可求这些人,说白了仍是信不过楚天涯。这其中,或许还有朝廷与官家的意思。
于是,楚天涯大方了一回——让姚古率领两万太原官军押送十万石粮草,前往东京驰援。并带上了楚天涯给官家的表书,发誓效忠死守洛阳,不让宗翰南下一步。
虽然两万兵马少是少了那么一点,但是对于病敌乱投医的东京朝廷来说,无异于是落水之后又多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至少是一个强有力的心理安慰。
此时,各地的大宋王师与义军,纷纷赶赴东京勤王。东京腹地,宗望的大部人马陆续越过了黄河,宋金两国数十万兵马云集于此。这场旷世之战的大战场,仍是不可避免的由真定、太原,转移到了中原腹地。
看到眼前此景,楚天涯只能感慨:历史的车轮太过强大,我虽然竭尽全力,仍然没有完全的改变他的轨迹。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带着十万兄弟与无数百姓,成功的逃亡出来,离开了太原那个必死之地,扎根于洛郡有了喘息之机。
相比于在太原背腹受敌朝不保夕,在洛阳,至少可以依山傍险自保有余。金国的骑兵再狠,游不过湍急的黄河,爬不上险峻的虎牢关。
进可攻、退可守,山关险固沃野千里,钱粮在手根基牢固,这就是洛阳相比于太原的优势所在。
以往,十万义军虽然骁勇,但只能占据青云堡、太行山那样的山寨,再如何粉饰假装也洗不去山贼响马的薄命根骨;现在到了洛阳,却是有城池有百姓,俨俨然就是自成一国。十万晋军当中的每一个人,都有了从未有过的踏实感与存在感——以往都是混吃等死的江湖游侠,现在却是真的有了家国之念。
家国之念,简单的四个字,以往每天都生活在洛郡或是太原城池之中的人,或许不知道它的意义所在。但是对于十万晋军而言,这四个字不亚于修仙了道之人终于炼成金修得正果——终于从山贼响马,变成了有名有份的正常人!
于是,刚刚“溃逃千里”的晋军非但没有变成一团散沙,发而有了空前的凝聚力,士气与战意一并爆涨!
黄河沿岸,杀气冲天。
这一切的来源,就是那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家国之念。
第255章 士可杀,不可辱
太原终于拿下,但已是一座空城。
去年曾经在此折戟沉沙,终于踏进太原城池之时,完颜宗翰的心里却没有关点的成就感,反而郁郁寡欢。
信哨来报,不仅仅是太原城,包括邻近的县城镇乡和青云堡、七星寨,全都人去楼空,甚至鸡鸭都没有留下一只。
方圆数百里,数十万人畜,就在他完颜宗翰的眼皮底下逃之夭夭,让他毛儿都没有摸到一根。
完颜宗翰心里有一万个屠城的念想,但是大刀却无从挥去。
“楚天涯是太原人,他的家在哪里?”完颜宗翰问近侍,末了还补充一句,“祖坟呢?”
“回狼主,楚贼的家就在石马桥之南,他家的祖坟……好像已经迁走了。”近侍小心的答道。
完颜宗翰把牙齿咬得骨骨作响,脸皮紧绷。
“去楚家看看!!”
他加上时立爱与三十余骑铁浮屠,一行人望楚家老宅而去。
“嘭——”
两扇陈旧的木门被完颜宗翰亲自一脚踢翻,落在两旁。入眼所见,是破蔽的院落与零落的草木。
家中自然无人。
正堂之上,四方大桌,上面却摆了一碗一贴。碗中有酒,贴上的字迹却不甚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