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外面风雪大,不如进舱里说话。老朽没有好酒好菜招待,却藏有一点暖喉的茶水。”这时,一位须发灰白双目炯炯有神的老翁拄着拐杖走了过来,对几人说道。
至少在这艘船上,没人会不认识这老翁。
此人姓方,名侯,是安伯尘在海外百国结交的朋友方伯的兄长,也是这条船的东主,安伯尘之所以能凭莫须有的极西商人身份登上这船,还是托了方伯的关系。
方伯有真仙境修为,全因他吸收海外国度信仰,而他兄长的修为却差了些,只有四重天仙人境。
可一个在通天寨外负责客船运营的船主,便有一个真仙境的弟弟,背景不俗,也足以从侧面说明,这通天寨绝非等闲。
船主亲自来请,皮先生、上元夫人等人虽非富即贵,修为也比船主高出不少,可出门在外没有谁会过分拿捏姿态,于是乎纷纷向船主道谢,在船主的引领下,向主桅杆底部的船舱走去。
安伯尘刚走出两步,却又停下,望了眼吕风起,拍了拍李贤的肩膀道;“把你的吕东主也喊来吧。”
“好。”李贤浑然不知他差点惹了大祸,抬脚向吕风起走去。
安伯尘收回目光,刚到半途,却又被甲板另一边的一条身影所吸引。
那人穿着厚厚袄子,和一群看热闹的船客走在一起,背对着安伯尘。仅仅是一个背影,却让如今已晋级真仙境的安伯尘心头一阵狂跳,陌生却又熟悉的感觉在他平静已久的心湖上惊起一丝涟漪。
许久没有仅凭背影便让安伯尘感觉危险的人出现过,就连吕风起也无法做到,况且那人的修为顶多和方船主持平。
热闹散去时,那人的背影也消失在桅杆远处。
……
船舱内,一灯如豆,光线昏黄。
安伯尘等人围着长长的蒲案坐定后,便开始打量起舱内陈设。
第一眼看去,这船舱四壁顶板,都是最常见的香木,四壁装饰也很简单,可安伯尘总觉得,这船舱并没有看上去这么简单。
“这是……”许久没开口的上元夫人忽然轻咦一声,略带惊讶的望向头顶的一盏吊灯。
那灯形如莲花,中间镂空,藏着一根微微如萤的灯芯,散发着点点青光。
若非上元夫人这一吃惊,安伯尘几乎难以特别注意这盏灯。
“上元夫人果然见多识广,没错,方船主的这盏灯正是西天佛山的菩萨垢心灯。”皮先生似乎和船主方侯很熟,笑着替正在斟茶的方侯介绍道:“这灯是方船主从一名来自西天的苦行僧手中所得,那位苦行僧是别的船遇上风魔沉毁后的幸存者,被方船主所救,便以此灯为谢礼。依我看,那苦行僧定是西天灵山的某位菩萨的化身,否则又岂会随身带着菩萨垢心灯。安先生,吕先生,你二位是来极西地域,想必常去灵山,不如便由你二位介绍一下这菩萨垢心灯。”
昏黄的灯光映上皮先生的脸孔,笑容满面,不似作伪,可他将话题引到安伯尘和吕风起身上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便不得而知了。
安伯尘和吕风起哪知道这个?安伯尘和佛家唯一的联系便是半妖半佛的无华,而吕风起更是地府鬼怪的头头,和佛家是一天一地,一南一北。
就在安伯尘故作沉吟时,方船主见状轻咳一声,解围道:“几位客人,你们可想知道后来那位苦行僧的下场?”
“他下场如何?”明眸善睐的王氏少女问道。
“他因为将菩萨垢心灯给我,最终在通天寨被邪魔所惑,失了禅心,跳入虚空而死。”方船主眼里露出不忍之色,感慨道:“这菩萨垢心灯,传说是佛祖赐给诸菩萨的法宝,在每日功课时,用来擦拭禅心中的尘埃。”
“正是。”安伯尘不假思索,顺着方船主的话说下去:“想来那位菩萨身无长物,将垢心灯送给方船主后,自己无法勤拭心头尘埃,最终被邪魔所惑。”
“没了法宝便被邪魔所惑,那只说明那菩萨的修行不到家,念经都要依仗法宝。”王氏青年年纪不一定比安伯尘和吕风起小,却仍没能摆脱年轻人跳脱、卖弄的性子,冷笑道:“难怪常听父辈,如今的佛家已非万年前的佛家,除了几位上古延存至今的古佛,其余的只能称之为佛修,而无法称为佛或菩萨。”
吕风起瞥了眼王氏青年,漠然收回,继续注视着杯中茶水。
天地道运衰颓早已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佛家自然也逃脱不了这个运势,吕风起适才那一眼自然是在不屑王氏青年的故意卖弄,却也正好被王氏青年捕捉正着。
船舱中的几人,从表面上看,无疑当属安伯尘和吕风起身份实力最次,和众人在此饮茶实在有凑人数的嫌疑。王氏青年在甲板上时还有些顾忌,此时和众人相处久了,彼此间的了解也加深了几分,此时面对潜在情敌吕风起已不再像此前那么客气。
“关于西天佛家,不知吕先生有何见教?”王氏青年用余光瞥了眼头戴面纱的上元夫人,随后看向吕风起,幽幽问道:“还有,吕先生和皮先生一样,都是做大生意的,王某刚才从皮先生手头购置了一批仙奴、女妖,还差一些布匹衣料胭脂水粉,敢问吕先生这里可有得卖?”
向皮先生买仙奴,却问吕风起讨衣料和胭脂水粉卖,谁都听出其中羞辱的意味。
皮先生和羊公微微一笑,在他们看来,旅途上两个无关痛痒的搭伴斗斗嘴,开开玩笑,非但无伤大雅,而且还是一件极能打发时间的事。
第582章 上不见三千岁者,又何见天地悠悠
“王兄见笑了,我二人不卖衣料脂粉。安某卖的是妖兽坐骑,至于吕兄嘛,他贩卖的是铁器。”
见着这架势,安伯尘连忙插口道。
吕风起此前已有暴走的迹象,此时被来自赤方天的青年一挤兑,安伯尘可不敢保证这位虎狼之王会不会当场发飙。毕竟吕风起独霸一方、位高权重了百年,他口上说会适应,然而先被上元夫人利用当成挡箭牌,又被这争风吃醋的王氏青年羞辱,吕风起再忍也忍不过他的底线吧。
安伯尘心里想道。
他看向吕风起,就见吕风起面无表情的盯着手中茶盏,只字不言,在外人看来,还当是吕风起被吓唬住了。
“对了羊公,你还没说你找的那人是谁?他和永塔镇又有什么关系。”
安伯尘岔开话题。
众人对适才跳船者的兴趣显然大过吕风起,就连王氏青年也好奇的看向羊公。
“那个人……”一脸虬髯的永塔镇守护神色严峻,目光扫过舱内众人,沉吟道:“我现在不说,几位到了通天寨,进了我永塔镇也会知道。好吧,既然如此,我便把半年前发生在我永塔镇的那件事告诉诸位。”
船舱内灯火幽幽,方船主已泡好茶水,茶香弥漫在看似朴素实则暗藏珠玉的船舱内,舱外是混沌虚空和大如芭蕉叶的紫色雪花,一片片的撞击向船壁,发出“咚咚咚”的声响,急奏如军鼓。
这种扮演陌路旅人的感觉,安伯尘并不陌生,早五年和司马槿双双逍遥天地,也常在旅途上和陌生人搭伴。对于吕风起和李贤来说,这种感觉却很是新鲜,和才认识半天不到的陌生人靠这么近,喝着同一壶泡的茶,说着各自故事,无论对于位高而孤的吕风起,还是被敖霸拐来拐去的李贤,都有种说不上来的刺激。
未来主宰天地风云的两人,在行往他们命运转折点的通天寨途中,共处一舱,安静倾听,中间只隔着安伯尘。
安伯尘早已习惯,呵呵一笑,端起盏子以茶代酒,向羊公虚虚一敬。
羊公点头受下,放下茶盏,开始讲道:“通天寨子历史悠远,自远古遗存至今,历经变革,直到近万年才衍生出五塔镇,每镇设有校场,也称格斗场。诸位可知,在万年之前,我永塔镇一带,是做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