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台很高,戏子伶人们却很近。公子总说,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可安伯尘却不这么认为,台上的戏里英豪美人、金戈铁马,永远会有数不尽的离奇故事。可在圆井村却只有满眼油黄的稻田,安静流淌的小河,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永远不变更。少年人有梦想,即便是一个习惯了忍气吞声的佃户儿子。对于安伯尘来说,戏台是他唯一能找到梦想的地方,看着看着,总会让他手心捏汗,心情激动。
离开戏馆,他又变回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仆僮。
可是今晚,就在刚刚,如同李小胖说的那样,他居然真做了回戏里的主角。
大败敌酋,策马而归,少年青衫,意气风发。
虽仍觉有些恍惚,可安伯尘清楚的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真切切发生过。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充满离奇的戏就在自己身后,可自己却要一辈子错过了……
猛地抬起头,安伯尘望向不远处的小胖子,用尽全身力气高喊道。
“小官,帮我个忙,告诉俺爹和俺娘,让他们别惦记着安娃子,娃子在京城一切都好,过阵子就回家!”
“好,好。”
李小胖忙不迭的点着头,莫名的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衫,有些失落,也有些激动。
“我会告诉安老爹和婶婶,就说安娃子被公子看中,送到铺里当学徒……娃子你放心,小官我一定会让老头子好好照顾你爹娘。我……”
看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李小胖,安伯尘笑了。
这就是戏里所唱的相逢一笑泯恩仇?
安伯尘如是想着,他笑着扯起缰绳,掉转马头,冲入夜色下的城池。
少年人的心看似很大,可实际上也就巴掌那么点小,哪里装得下那么多仇恨。
望向安伯尘渐渐隐没在夜色中的背影,李小胖哭得稀里哗啦,哽咽着,张了张口,却没能说出半句话。
他很想像戏里那般,和救下自己性命无比神气的安伯尘磕头拜把,然后互道珍重,依依惜别。可看着身前高大的城池,以及隔岸点点灯火,他忽然觉得这京城以及一心想要走进京城的安娃子无比遥远,遥远得让他心里发慌。
“疯了,疯了,安娃子你真疯了!”
呢喃着擦干泪,又看了许久,李小胖调转马身,向圆井村行去。
……
江南的京城虽繁华,可也有繁华之外的萧条,比如城西。就连城门口也是一片邋遢,偏门半开,守城的兵卒七竖八歪的撑着枪杆,呼呼大睡。
安伯尘策马扬鞭,骑得老快,风的呼啸和絮语滑过耳边,让他觉得从未有过的畅快。
城西通向郊外密密麻麻的小山村,这里住的自然也是些最寻常的老百姓,街道昏,了无人迹,只有青衫少年纵马而奔。
一种无拘无束的畅意流转心头,和睫毛边的风儿一样轻。
白日尚在城里,离开了也不过半天时间,可重回京城,安伯尘却觉好似初来乍到般新鲜,也有些紧张,毕竟公子已经死了,再回云墨楼有些不妥。可安伯尘此时却无暇想那些令他头疼的事,已经精疲力尽了一个晚上,眼下的他只想去那条有着画舫和烟花的河边静静躺一夜。能睡着自然好,若不能,至少还能听着伶人们的歌声惬意的眯上一宿。至于往后的生计,公子那首绝句倒是提醒了自己,只要找着那个镶金嵌玉的木偶,以公子的名气,定能卖个好价钱,拿着钱开个茶社,还能把二老接来京里享享清福。
“九辰君……”
少年低声呢喃着,脑中闪过那个在戏子手中活灵活现的木偶,目光微微复杂。
真有什么仙家秘籍?
若是有,为什么公子自己不修炼?别说什么仙家秘籍了,就是那《文武火修行术》,也未见公子修炼过,不单自己不修炼,还严禁身边仆僮修炼。
《文武火修行术》在琉国可不是什么不传之秘,书斋里三个铜板便能买到一本,可光有修炼之法却不行,需得有高人给你种入文火或是武火,因此除非是世家子弟或是道门弟子,普通人很少能修成。不过在戏文里倒是常常出现这样的故事,身负血海深仇的孤儿被仇人追杀,掉下山崖,遇见一高人前辈,在临终传授武火,并打通三尺神灵,灌给他一甲子灵气,等那孤儿走出山崖,摇身变成一绝世高手,杀死仇家,报的血海深仇,扬名立万。
这样的故事出现的多了,也就假了,公子笑而不语,可一旁安伯尘总是看得津津有味,心里巴望着那番奇遇若是落到自己身上该有多好。
月光如水银铺洒在西城逼仄幽静的街道上,少年一边纵马飞奔,一边乱七八糟的想着心事,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下意识的抬起头,就见在百步外的道中,负手而立着一清瘦的道人。
星光点点,铺洒周遭,月华如水,泄满袍袂,乍一看去,真像是那种世外高人,翩跹若仙,虽只是负手立着,可全身上下透着卓尔不群的气质。
没来由的,安伯尘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心里想什么就来什么,莫非真像戏里演的那样,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刚刚逃脱杀生之祸,就遇上高人了?
“你,可想学道法吗?”
略带嘶哑的声音传来,安伯尘只觉脑袋“轰”地一声,满脸呆滞,这一刻,心底除了激动和狂喜再无其他。
相隔十步,安伯尘停下马,紧张的看向那道人。
沉默,好半晌安伯尘方才反应过来,急忙滚下鞍头,犹豫了一下,并没下跪只是向那道人作了个揖。
“弟子安伯尘,得遇前辈,荣幸之至。”
戏看得多,这话自然也讲得溜,安伯尘恭恭敬敬的说道。
可等了好久,那道人依旧没开口。
难不成因为我没下跪的缘故,惹恼了他?
安伯尘眼皮一跳,犹豫着,然而不知为何,一场血夜过后,他平素里很容易弯曲的膝盖竟抗拒着,不想轻易下折。
脑门直冒汗,安伯尘偷眼打量向那位高人,只见他的身体轻轻抖动着,就像戏台上夸张的戏子恼羞成怒时一般。
就在这时,古怪的声音传人他耳中,随后渐渐扩散开来。
“咯咯咯……”
那位高人竟在笑?
道人缓缓转过身来,月华如水,铺洒在青铜色的獠牙面具上,却把安伯尘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