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馨儿杀了离公子,终于破了杀戒,何不在今晚痛痛快快的发泄一番,将这四名仆僮也杀了,随后抹去壁上的诗文。如此一来,谁会知道是离公子是死于我们手中。”
话音落下,瘫坐于地的安柏尘身躯一颤,惊恐地看向面露犹豫却依旧接过宝剑的女子,张了张嘴,似想说什么,可喉咙口一阵干涩,纵有千言万语此时也道不出半句。
“柳师,真的要杀他吗?”
看了眼安伯尘,藏于面纱后的美目中闪过不忍之色,女子怯生生的上前半步,有些手足无措,丝毫不像她先前斩杀离公子时那般果决。
“自然,连同外面的那三个也都杀了。此事关乎琉国之行成败,不容有失,往后但凡遇上今日情形,当杀伐果断,切勿心存犹豫。”
“师尊教诲馨儿定会铭记在心。”
深吸口气,女子收敛犹豫之色,紧紧盯着惊惶失措的安伯尘,俏生生的立着,手已向剑柄落去。
打量着女徒凹凸有致的背影,老者抚须颔首,眸中掠过一抹贪婪。若非王家没落如斯,以自己御林副都统的身份又怎会有资格去做世家教习,更别论将这朵妩媚可口的花儿采撷。
想到今晚又是一场鸾凤颠倒、纵情春宵,老者不由眯起双眼,嘴角浮起笑意。
银白的剑光从女子手心扬起,口中念念有词,转眼后,老者颊边的笑意凝滞、颓败,难以置信的看着反手将宝剑刺入他心窝的女子,喉咙口鲜血翻滚,未及说话便轰然倒地。
干净利落的将宝剑拔出,女子回身打量着老者的尸身,半晌,面无表情的说道。
“这一次可算杀伐果断?师尊放心,等回转后我定会向国主禀明,你力斗离公子不幸身亡,而馨儿也为你报了大仇。”
话语中毫无半丝情绪,没有悲伤,没有厌恶,也没有复杂,落入安伯尘耳中,却让满脸呆滞的少年心中涌出浓浓寒意。
“你可知我为何要杀他?”
擦拭着宝剑,女子漫不经心的问向安伯尘。
“因为……因为在这里杀他,吴国人不会知道。”
艰涩的声音从少年口中传出,却让原本只是百无聊赖下随口一问的女子眸中闪过一丝惊异。
倘若一个成年人思索个半晌如是说,她倒也不会太过惊讶。然而眼前少年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惊恐之情溢于言表,竟仍在片刻间道出她心中的所思所想,只他这一句话,足以让许多成年人相形见拙。
平复下惊诧,女子细细打量向安伯尘,忽而笑声道。
“不想你这个小仆倒有几分非同寻常,竟还知道我来自吴国。”
和其余几名仆僮相比,安伯尘其实并没太多特殊之处,却有两点稍胜一筹。其一是他的记性,不过用公子的话来说,也只是略胜同龄子。另外一个便是安伯尘心思缜密,即便在危急关头,心慌意乱之下,他往往也能捕捉到常被疏漏的蛛丝马迹。
这两点或许和他儿时遭遇有关,可却让公子大加赞赏,赐名伯尘,正是出自“王侯一朝伯,来日一轻尘”这半首批诗。
安伯尘没去过吴国,也没经历过尔虞我诈,却在两年前随公子泛舟游湖时,听他提起只有吴国百姓才称呼他们的君王为国主。兼之公子好看戏,常带着四僮前往戏馆一掷千金,伶人戏文虽假,可内中包罗万象、世情百态应有尽有,耳濡目染之下,安伯尘也算“看懂”了几分勾心斗角。
闻言,安伯尘紧张的心情稍稍缓和,可紧接下来的那句话却让他如坠冰窟。
“既然你如此聪慧,自然知道你家公子不会将传说中的仙人秘籍留给别人,即便是死后。因此,就像那些唱烂了的戏文里所说的一般,无论如何,你也活不过今夜了。”
幽幽一叹,来自千里之外吴国世家,脾性古怪的女子如是说道。
呵吐芳兰间,已将安伯尘的命运判下。
第002章 王侯一朝伯,来日一轻尘
我也要死了?
要陪那个糊涂公子一同入土……
心已经跳到嗓子眼,汗如雨下打湿了少年的衣衫,他颤抖着双肩,满脸绝望。苍生惜命,何况一个刚刚见识过世间繁华景致的少年,奈何密室外布满铁骑,他又能跑到哪去。
玩味的看向面无人色的安伯尘,女子莞尔一笑,忽地拍了拍手掌。惨叫声从密室外传出,紧接着的是一阵阵鬼哭狼嚎。
不用去看,安伯尘便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他还是忍不住颤抖着肩膀,透过半掩的铁门向外面望去。如水的月华洒满一地,却横躺着半具瘦小的尸身,鲜血汩汩流出,将月华染得猩红,刺痛了少年的眸子,泪水止不住的顺着面颊流下。
“不过,谁知道在临死前的那一刻,离公子是不是突然开窍了。”
含着笑意的话音回荡在耳边,泪眼模糊,烛光摇曳,安柏尘抬眼望去,目光落向女子满是戏谑的眸子。
这样的眼神他见过许多回,无论戏里戏外,就仿佛猫儿戏弄老鼠一般。
下意识的,安伯尘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若非自己如她所言般显露出几分与众不同,或许她也不会如此,早就一剑将自己杀了。
清脆的掌声再度响起,紧接着又是一声惨叫,安柏尘只觉得心仿佛被撕裂了般疼痛,忍不住大声叫道。
“不要……”
“嘻嘻,终于忍不住了。让我饶过他们也行,只不过,你得解开壁上的诗谜。”
闻言,安柏尘面色一僵,还未等他开口,掌声再度响起,抬头望去,第二名仆僮已倒在血泊中,只剩下那个和自己一同出自圆井村的李家小胖。
跟在闲云野鹤般的公子身边做了四年掌墨仆僮,泛舟游湖、涤墨洗笔,或许是不经意间的潜移默化,安伯尘渐渐养成了几分安闲自得的性子,唯独在李家小胖面前,他又变回了小村庄中那个忍气吞声的佃户儿子。别人不知,安伯尘却知道,这李家小胖其实是富户出身,只因公子游逛到圆井村时,李员外恰好从京城送粮归来,听人说起过离公子传奇般的事迹,在村中突然见到一翩翩浊世佳公子,稍经打听,自然知晓了离公子身份。李员外虽然有良田八十多亩,家资丰厚,可也不过是有钱罢了,富遇贵则不保,李员外也想给儿女搏个功名,戴上顶高冠,兼之李小胖平日里喜好吃喝玩耍,读书不争气,于是一狠心,便将李小胖借给公子当仆僮,却想碰碰运气,进京染几分贵气。
虽说恨儿不争气,可李员外也舍不得自家心肝宝贝在外面吃苦,这才让家中佃户子弟安伯尘结伴进京,名为借僮,实则私下帮衬李小胖。李小胖也非自愿跟随离公子,奈何父命难为,只得硬着头皮做那仆僮,暗地里早已憋了一肚子火,平日里按捺着,可一见到出身佃户的安伯尘,少爷脾气上来,免不了一顿冷嘲热讽。往往那时,安伯尘总会怔怔地站着不动,任凭昔日的小主子百般欺辱,就好似不在京城,而回到了圆井村。
这等事也被公子撞见过几回,安伯尘本以为公子会出手制止,可不知为何,公子只是安静地看着,随后转身走开。直到现在,安伯尘还记得公子那时看戏般的眼神,有玩味,有戏谑,还有一丝安柏尘道不清的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