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箭步走出了甬道。
吃过午饭,一行人继续上路,不到半个时辰便进了京城,耶律彦径直带着宿卫和秀女从永安门进了皇城。
一入皇宫,空气仿佛都骤然凝重起来,宫墙夹着甬道,静悄悄的只听见车马行进的声音。
到了承天门,车马禁行,诸位秀女都下了马车。
慕容雪虽然没进过宫,但眼前金丝楠木的建筑,脚下的汉白玉甬道,壁上石雕吐水螭首,飞廊下的朱红宫灯,日光下光影流动的明黄琉璃瓦,无处不在昭示,此处就是大周的皇宫。
内务总管苏春贵亲自带着内侍宫女来迎接昭阳王一行。
见到耶律彦下了马车,苏春贵立刻上前笑吟吟地见礼:“王爷一路辛苦。”
耶律彦点了点头,问道:“皇上此刻在何处?”
“正在御书房。”
“那本王先去交旨。”说着,便将秀女交给苏春贵,自己先行去向皇帝复命。
慕容雪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他牵走了。不知何时,他换上了一身蟒袍。阳光漫射,那蟒袍上的金龙如在云海间狰狞游曳,只是一个背影,便有种气宇轩昂的迫人威势。她从未觉得自己和他有身份上的差距,因为初见时他化名叶律,是一名翩翩佳公子,后来即便知晓他是昭阳王,也因为先入为主地印象而没有惧怕过他。
但是此刻,他穿着蟒袍,头戴王冠,她才对他的身份有了一种深切的感觉,自己似乎真的和他是不可能。即便落选,她也和他再无交集,因为他是高高在上的昭阳王,而她,只是一介平民。
她抱着能多看一眼是一眼的想法,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背影,希望将来能多一个回忆的片段。
他似乎感应有人在看他,蓦然回首,正碰上一道热烈而略带悲伤的凝睇。她匆匆低头,不过那一记眼波已经被他映入脑中。她自从出现在他眼前,便是一幅生龙活虎的模样,便是逃跑被抓住也是张牙舞爪不肯服输,这幅无精打采黯然神伤的样子,还真是让人不大习惯。
苏春贵领着秀女们入了承天门,将她们安置在出岫宫。
香汤沐浴之后,接着便来了几个宫里的女官,给秀女们验身。脱得精光被人左看右看,慕容雪羞得面红耳赤,便是当着耶律彦的面洗浴都没觉得如此尴尬羞窘过。
十二位秀女都是完璧,验身之后,穿戴整齐,由刘司仪讲宫中规矩,面圣礼仪。休养一日之后,便是皇帝亲自挑选秀女的时刻。一早刘司仪送来一模一样的绿色宫装,所有秀女皆素面朝天,连发髻都梳成一样,如此这般,才能挑出清水出芙蓉的天生丽质来。
收拾停当之后,十二名秀女皆候在殿外廊庑之上。过了许久,只听远处传来击掌之声,渐渐由远及近,暗示皇帝即将驾临,刘司仪立刻道:“跪迎圣驾。”
秀女们立刻分别跪在殿门两侧,慕容雪排在左侧第一,紧张的心跳都快要停了,从昨夜她的嗓子就一直火烧火燎的疼,清早起来,好似哽了东西似的,说话十分费力。她忐忑的想,嗓子坏掉就可以不被选上吗?如果皇帝好色到不计较嗓子问题,只看脸蛋呢?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lareina的地雷和手榴弹,真是太破费了,我心里好不安,留言就很满足了,谢谢谢谢。
☆、恩将仇报
明帝算不得一位昏君,治理国事制衡朝堂很有一套手腕,但也算不得一位明君,因为太过沉迷声色。今日陪同他一起来选秀的贵妃乔雪漪,便是因为擅长乐器而备受宠爱。而赵真娘幼时贫困,跟随一位苏州艺人学过评弹,也是入宫之后被明帝宠幸的一个重要原因。明帝对声音乐律的苛求已经到了一种变态的地步,便是随身侍候的宫女内侍都需要有一把动听的好嗓子,耶律彦赌的正是这个。而慕容雪并不知情,虽然吃了哑药,还是提心吊胆,生怕此计不成,眼看着眼前的金砖上晃过去一双厚底蟠龙云海龙靴,再是一双金线绣海棠花珍珠绣鞋,心便提到了嗓子眼里。
皇帝进了殿内之后,刘司仪这才宣进。十二位秀女起身鱼贯而入,按着昨日演排过的顺序在皇帝面前站成两排。
慕容雪素来比别人胆子大,别的秀女都低着头,她微微抬起眼帘,一望之下,只觉得一颗心无边无际地往下沉去,再没有触底之时......年过六旬的明帝,皮肤松弛,须发斑白,臃肿的身体无一不透出垂垂老矣的枯败气息。而且那一双混浊的眼睛,正挨个地打量着这些秀女,像是一只看待猎物的秃鹫。
她飞速的垂下眼帘,心里狂啸着一股想要夺路而逃的恐惧。这辈子她没尝过害怕的滋味,就算是逃跑时被耶律彦抓住,都没怕过,但此刻她真的觉得心都怕的抽成了一团。
她不要嫁给这个老皇帝,死都不要。
苏春贵开始挨个唱名。被叫到名字的秀女出列跪拜,然后自报姓名年纪等。
很快轮到慕容雪。
“民女慕容雪。”没想到药效这样快,此刻她的声音已经完全变了调,沙哑低沉,简直声如破锣。她自己被自己惊住了,明帝也吃了一惊,当即便皱起了眉头。
“民女慕容雪,年十六。”方才一惊之下,未报年纪,慕容雪又补上了一句,此刻她简直都不想听见自己的声音,难听的叫人想要抓狂,几乎要把耳膜都刮破。
明帝眼中的惊艳之色已经淡的不见一点痕迹,对身边的贵妃乔雪漪道:“昭阳王到底会不会办事,这等老鸭嗓的女人也选进来。”
慕容雪从来没有感觉到一个人的嘲讽听起来是如此的悦耳。
乔雪漪掩着樱桃小口,嫣然一笑,“听说昭阳王素来不喜女色,在□上头最是绝情寡义。那里有皇上风雅。”
明帝笑了一声,捏了捏她的下颌,“就你会说话,这女子可惜了,明明生的一副花容月貌,却是一把老公鸭嗓子,让人听了浑身都起鸡皮疙瘩,哪像雪漪你的声音,娇若莺啼。”说着,又附耳在她耳边低声闷笑:“特别是床上。”
乔雪漪脸色一红,娇嗔道:“皇上快选,美人们都等急了。”
十二位秀女中的十位都被明帝留了下来,只除了慕容雪和谢秋菊。
因为太害怕,谢秋菊自报姓名的时候,连着结巴了四遍,也没能说清自己的名字,引得明帝很是不快。
十位被选上的秀女分别安排了宫室,只有慕容雪和谢秋菊被打发出宫,将由驿站的驿使安排回家。慕容雪高兴至极,虽然失去了一把好嗓子,但她觉得比失去一辈子的幸福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更何况,她相信她爹的医术,假以时日,慢慢治疗,将来一定会有恢复的那一刻。
谢秋菊木呆呆的抱着小包袱,一脸的愁苦。她虽然不想嫁给老皇帝,但总觉得自己被涮下来回到家里指定会成为左邻右舍的笑柄,说不定还会质疑她的清白或是有什么问题,想到这儿,她忍不住哀哀哭了起来。对比她的悲伤,慕容雪的一张小脸可谓是喜笑颜开,神采奕奕。
谁知乐极生悲,她欢欢喜喜地刚刚走出承天门,身后一溜烟跑来几个人,为首的一个正是苏春贵。
“慕容雪,皇上召见。”
一听皇帝召见,慕容雪心里开始狂跳,不安地问道:“公公可知皇上召回民女所为何事?”
“老奴不知。”苏春贵挖了挖耳朵,对她的公鸭嗓简直难以忍受。
慕容雪越发的紧张,那老皇帝可别又反悔了。跟着苏春贵到了乾宁宫,眼前的宫室更加的巍峨气派,两只高大的青铜狮子矗立在汉白玉道旁,让人望而生畏。宫室东侧是暖阁,西侧便是御书房。
窗前门外分别候着四个宫女和太监,还有四个带刀的侍卫,悄无声息地站在龙柱前,纹丝不动,虽然青天白日,却觉得阴森森的慑人。
苏春贵轻步上了玉阶,在那门口弯腰小心翼翼地禀道:“禀皇上,人到了。”
慕容雪恭立在阶下候宣,没有听见里面说了什么,只见苏春贵扭头对她招了招手。
她深吸了几口气,轻步上了玉阶,苏春贵替她撩起了门上的锦帘,一股龙涎香的味道扑鼻而来,她双膝跪下,低头叩拜:“民女慕容雪叩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书房宽绰安静,膝下金砖幽凉。她的声音仿佛生了刺,回音越发的沙哑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