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芝看着一言不发的王京,叹了口气,“对他来说,难度不小。”
她已经把话说得够委婉,但王芸却觉得程芝无非是恃才傲物,接连被她反对,心里本就窝了团火,心里忍不住着急,“都说好老师懂得因材施教,程老师你只招成绩优秀的学生进班上,对其他学生看都不看一眼,这难道不是一种偏心吗,好资源本就该共享,您这样也太不公平了吧。”
她的语气不太好,明朝暗讽的,吴瑞安这么笨拙的人都听懂了,低声喝止她。
公平…….
程芝琢磨着她这话的意味,简直想冷笑,“您口口声声说我偏心,只要好学生,但你知道吗,我班上这些学生,基本都是从村里的小学读出来的,再到初中时,寒暑假都在学校自愿补课,大部分孩子都是留守儿童,他们不但要务农,照顾老人,还要学习…….”
她看着一身名牌的王京,“这样的好资源,为什么没人和他们共享,如今却又要来和我说公平?”
王芸本以为她是个温淡如水的性子,没料到字字句句都点破自己的强词夺理,丝毫不留情面。
王京看到姐姐被说得无言以对,连带着他也被贬低,娇生惯养的他可受不了这份闷气,“腾”地一下站起来。
椅子扶手撞到程芝的手臂,夏天,她只穿了件单薄的衬衫半袖,白皙的皮肤瞬间被轧出道红痕,有些痛。
“大不了我不转学了,本来也不想在这儿来,又不是考不上大学,现在谁还来乡下寒窗苦读啊。”
他的口吻很轻蔑,将王芸的一片苦心全部推翻,也让程芝觉得自己特意过来很是不值得。
王芸虽然也难堪,但场面功夫还是要做足,瞪了一眼王京,“给我坐下,大人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吗!”
她一吼,王京更愤慨,“我明明是在帮你说话,你看这个程老师,她哪点儿想要招生了,人家压根儿看不起咱们!”
程芝置身事外般地揉了揉手上的红痕,火辣辣的痛感反而让她更理智。
一桌人都冷着脸,吴瑞安闷咳两声,指着王京,要他坐下,“还有没有点规矩了!”
他很少发脾气,声量不大,怒气却十足,带着浓浓的压迫感,王京听得犯怵,不情不愿的坐下了。
“程……”
他转过来,看到程芝已经提起了包,只好尴尬的张着嘴,和王芸面面相觑。
程芝招来服务员,利落的结完账,“这顿饭,当我替表姐请你们的,其他的事,我希望你们以后不要再找我了,多谢。”
有礼有节的一番话把他们千辛万苦找的关系推了个干净。
至此,王芸才发觉程芝这类人的本性,她并非不懂何为人情社交,态度清绝,只是不想破坏原则。
走出商场后,柔和的夜风袭来,程芝由衷的感到心旷神怡,刚要舒口气,余光却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梁家驰其实早就来了,在楼下徘徊了半个多小时,一直在犹豫到底要不要上楼。
得亏这里没人知道他是雷厉风行的上市公司高层,不然真不能把这个靠着车独自抽闷烟的人联系在一块儿。
程芝刚离开雅间,一筹莫展的王芸只好给梁家驰打电话,觉得他比较了解程芝,想着让他帮忙说两句好话,避免关系太过尴尬。
梁家驰听她含糊其辞的,就知道事态应该没什么转圜的余地了,按照他对程芝的了解,现在谁敢出面,就是撞她枪口上。
毕竟刚进公司没多久时,程芝麻曾因模样漂亮,被划分到行政部门,某次部门应酬,客户个玩世不恭的富二代,放得开,把她错认成公关小姐,举止有些不安分。
梁家驰和项目组恰好在隔间团建,就隔了一扇彩色玻璃,程芝擒住那个男人的瞬间,两个包厢都沸腾了。
当时他身边的同时还感慨,看着文文静静一姑娘,没想到这么虎。
那是高叁转学,再到工作后,阔别五年后,两人第一次见面,隔了一扇玻璃,她的面容在霓虹灯影中,美丽而鲜活,他却无缘靠近。
如同此刻,他只能通过别人的只言片语揣测她情绪。
王芸在电话里依旧希望他帮忙中和矛盾,吴瑞安却告诉他不用放心上,于是夫妻俩又吵一架。
听着争执声,梁家驰散漫地掸掉烟灰,看着丝丝烟气上浮又消失,眉峰紧簇,神情间难掩疲惫。
抬手看了下腕表,计算着程芝也该出来了吧,正想着的时候,她从对面走来。
两侧的路灯洒下鹅黄光晕,落到她蓬软的卷发上,似夜幕下的瀑布般,轻盈,秀美。
梁家驰看着她平静的双眼,本意是欢喜的,却又被她的凝视看得有些心虚,甚至不知该以什么表情面对她,
明明等了这么久,只是为了再见她,此刻却手足无措,像等着潮汐上涌的海岸一样无言。
程芝缓缓站到他面前,瞳孔里溢出清亮的光,“梁家驰。”
她看着他,神色从容,唇边的微笑却带着显而易见的疏冷。
梁家驰下意识后退了两步,膝弯抵到车前,闪着火星的烟蒂落在黑色漆面上,程芝又近一寸,他顺势扶住车前盖,热焰烫到他手心,却浑然不觉。
“在等我?”程芝问他。
梁家驰觉得喉咙被烟熏得沙哑,一时说不出话,只沉沉地点了点头,目不转睛的看着她,默认。
“所以,刚才本该过来的堂哥就是你?”
梁家驰听出她隐忍的怒气,缓缓垂下眼,诚挚道歉,“对不住。”
他是替王芸的态度道歉,也为自己“知情不报”感到惭愧。
程芝看着梁家驰隽朗的面孔,他的模样和从前相比更成熟了,少了意气风发的气质,傲然也敛入眼底,看着倒是深沉且温和。
甚至抬眼看她时,润泽的瞳孔里透出种无辜且无奈的情绪。
“芝芝,对不起。”
这一句,是迟来的,也是为他自己赎罪的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