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两一个人好了,都卖给我吧。”一直没说话的邓名突然插嘴了。
众人一起看向邓名,邓名笑着说道:“一家二百多个人,看在我一次买这么多的面子上,零头就抹了,每家就算一万两银子。”
邓名对刘体纯、郝摇旗和贺珍说道:“你们三个人都欠我一万两,就不用还我的钱了。”然后又对袁宗第说道:“我不是还在袁将军那里存了些钱嘛,你自己拿走一万两,再给李将军一万两。”
刘体纯试探着问道:“提督要这么多人干什么?又要放她们回去?”
“是啊,”邓名用理所当然的口气答道:“这些都是乱世的苦命人,放她们回家去吧,将来她们还会嫁人生子,会当上娘的。”
“这又不是我们掠来的。”郝摇旗感觉邓名的话里似乎有责备的嫌疑,急忙辩解道:“她们都是胡贼抢来的。”
“所以我出这笔钱赎买她们啊,我当然知道这都是将士们苦战赢回的战利品。”邓名连忙辩解,表示自己没有丝毫不满。
他对袁宗第和刘体纯说道:“这些姑娘的家里未必愿意让女儿远嫁,再说也确实来路不明,还是为将士们找一些更好的亲事吧。”
然后又对贺珍和郝摇旗说道:“两位将军想为儿郎们买些倡优我不反对,也是人之常情,至于这些良家女子,还是放回去吧。”
“既然提督这么说,那就这么办吧。”袁宗第第一个响应:“至于钱就……”
“一定要给。”邓名见袁宗第有不要钱的意思,马上打断了他的话:“这都是官兵将士拼命赢回来的,此战我没有出兵、出力,哪能白拿将士们的东西?”
“就是,就是,再说我们花钱养兵,将来不也要追随提督打天下嘛。”贺珍连忙表示赞同,对邓名说道:“那么,末将和提督就两不相欠了。”
“对,两不相欠了。”邓名笑道。
“其实用不了给我们那么多的银子。”郝摇旗虽然也心疼银子,不过他比贺珍还是要老实厚道些,急忙提醒道:“有些人是真的倡优,还有不少人是寡妇。”
被郝摇旗这么一提醒,贺珍顿时垂头丧气,看来一万两银子的赌债还是没法完全抵消。
“没错,一人五十两,我全要了。”邓名感谢郝摇旗的诚实,不过他本来就已经打定主意要把所有的妇女都买下。
“连寡妇也要?”郝摇旗惊讶地问道:“连真的倡优也要?”
“她们心里大概不愿意背井离乡吧。你们拿这笔钱,可以买到愿意跟着你们走的,这些不情愿的妇女就放回去好了。”邓名不打算对这些妇女区别对待,既然都是被胡全才强征来的,就要送她们平安回家。
……
结束了招待李来亨的晚宴后,邓名回到自己的营地,就问李星汉愿不愿意先行出发,去一趟汉阳。
邓名已经向刘体纯和袁宗第要了一些士兵,让他们送这些妇女立刻返回汉阳。同行的还有几个武昌的缙绅俘虏,他们对邓名拍着胸脯保证,一定让这些落难女子平安到家。邓名打算派几个自己人跟着一起去。
“我可不敢让贺将军去送人,不然他多半就把这些女子又都转卖了。”邓名笑道。
李星汉为人正直,很适合执行这种监督任务,武保平和吴越望也陪李星汉走一趟,他们不用靠近汉阳,走到附近就可以离开了。
如果让赵天霸去的话,赵天霸会觉得这种小差事不值一提,是对他盖世武艺的侮辱。周开荒虽然没有赵天霸那么骄傲,但多半也会有类似的情绪。
不料即使是看上去任劳任怨的李、武、吴这三个人,也有一些抵触情绪,觉得护送一群女子返乡,实在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功绩,让他们这些声名赫赫的勇士去干这份工作有些大材小用。而且李星汉他们觉得邓名实在是多此一举,五万两银子足够两、三千名士兵一年的花费,还可以提供不错的装备。
“救下一千多个弱女子,确实没法和中兴大业相比。”邓名心里说,虽然打赌赢了,可是这笔赌债好赢不好拿,还不如用来换人,他向大家解释道:“我记得先主有言: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
提起仁厚的刘备,李星汉这几个川军顿时肃然起敬,他们向邓名谢道:“提督说的是,卑职糊涂了。”
在晚宴上,贺珍等人事先就提出要给邓名及其手下五十个女子,邓名既然把俘虏和武昌的妇女都释放了,自然不能苛待卫士们,就给他们每人一百二十两银子,算是从他们手中赎买出这些妇女,邓名笑道:“你们自己看着办,这笔钱可以用来买东西,也可以存着回到奉节讨媳妇。”
“提督,我们还回奉节么?”吴越望问道。眼下明军一路高歌猛进,眼看湖广绿营已经不堪一击,不少人都心思活动,打算离开三峡进入湖北,贺珍已经在和郝摇旗讨论建立新的根据地的问题。
“当然要回。”邓名不认为满清能够一推就垮。
毕竟在他原本的历史上,抗清同盟在几年内就会崩溃,现在虽然历史因为邓名而有所改变,但敌强我弱的局面是短期里无法扭转的。
而且邓名还有一些心思没有和卫士提及,那就是他念念不忘要去开辟一块自己的根据地。现在邓名遇到的各路抗清兵马虽然都对他很尊敬,但只要自己没有实力,有一些邓名想改变的东西无力去改变,想做的事也无法去做。就像明军俘虏的那些武昌妇女一样,这个时代的人认为自己具有理所应当的权利,邓名要释放她们,就需要拿出合理的价格进行交换。如果没有自己的根据地,邓名可不敢说每次打赌都能赢。
……
随着又一批缙绅返回武昌、汉阳,湖南巡抚张长庚感到危险也在一步步逼近。现在武昌虽然还有不少军队,但是士兵对邓名相当畏惧,认为少福王是不可战胜的。而且邓名两次释放俘虏后,这些士兵对投降少福王后的待遇不是太担忧,更加不会出力死战。
至于张长庚带回来的湖南兵,在武昌、汉阳的缙绅们的坚决要求下,现在统统驻扎在城外。这些客军根本没有为武昌拼命的意愿,此外他们也和本地兵一样,深信少福王会优待俘虏,还发一两银子的遣散费。
张长庚甚至听到部将报告,有很多士兵在私下悄悄议论:投降一次就有一两银子拿,那每月要是能投降上几次,岂不是比军饷还要多了?回来以后继续参军,下次继续投降,只要把朝廷发的盔甲、武器一交就行了。这些士兵还互相交流经验,如果投降一定要设法被少福王俘虏,千万不要落在贺珍那厮的手里,否则辛辛苦苦挣来的一点血汗钱就都被贺扒皮抢走了。
相对客兵,本地的武昌兵倒是比较从容,他们都说,出征以前把钱和比较好的衣服都留给家中的媳妇,到时候就算遇到贺扒皮也不会有太大的损失,把刀枪一交,拿了少福王的遣散费就回家。
跟着张长庚突围回武昌的士兵已经在公开抱怨,嚷嚷着早知如此不如当初干脆投降了邓名,还有一两银子拿,逼着张长庚也给他们每人发了点银子。
眼看军心如此,张长庚也无计可施。
至于武昌、汉阳的缙绅,现在对少福王没有多大的抵触情绪。邓名在释放缙绅时说的那番话广为流传,现在有很多缙绅都私下自称是那个通风报信的人,为武昌、汉阳全体士人求情的义士。眼看私通逆贼、出卖军情的罪名也敢抢着认,张长庚知道缙绅们多半是靠不住了。他甚至猜测这些缙绅以后再给邓名通报自己军情的时候,未必还用匿名信。一般保卫城池的时候,尤其是像武昌、汉阳这种府城、省城,城内缙绅的武力是不可小视的重要助力,但将来武昌守城战的时候,真要让缙绅们出动家丁参战,张长庚不敢说他们是会帮助自己守城,还是会帮助少福王开城门。
现在兵将们和士人们都认为,即使晚一些投降,可能少福王也不会因此拿他们开刀,比起明显更不好说话的北京清廷政权,现在大家宁可得罪好说话的少福王,不急着投奔过去。
被胡全才掳走的妇女释放返回到武昌后,亲娘当然不用说,就是七大姑、八大姨也都哭成了一团,走街串巷的人们议论纷纷,相当于自动地替邓名做宣传。
最让张长庚生气的是,那些被放回来的倡优,影响力要比良家女子大上许多倍。这些女人回来后也和老鸨、姐妹们抱头痛哭,然后武昌、汉阳的社交场合,从文人的诗会到商人的商会,还有平时亲朋的聚会,陪酒、唱曲的女子无一例外地痛骂胡全才狼心狗肺,称赞邓名的仁厚。据说送这些女人回来的明军中有三个邓名的亲卫,武昌的歌女们给他们谱了新曲,称这三个人面似潘安、勇如子龙,个个有万夫不当之勇,李星汉、吴越望和武保平三个人的大名,几天之内就在武昌家喻户晓。
突然,张长庚接到哨探报告,钟祥的明军已经南下向汉阳逼来,先锋是夔东明将李来亨,邓名也在军中。(按照李来亨的提议,明军佯攻汉阳,实际上是为了抢收周围的粮草。)
张长庚只把这个消息通报给了很少一部分人,包括他的几个手下,总督衙门的文武官员和部分可靠的幕僚。通报的同时严令保密,但是一夜之间消息就传遍了武昌城。
昨天哨探又送来确认的消息,张长庚把通报的范围缩小,并且再次重申,即使是家人也不许告知,没想到很快就在武昌城内再次传遍。
昨天晚上张长庚特地安排了一个诗会,邀请了很多武昌士人,打算借这个机会安定人心。但是被邀请的缙绅纷纷告病,对湖南巡抚的邀请百般推辞,最后出席的人仅仅是邀请人数的一半。诗会上自然少不了听曲,抱着琵琶出来的那个纤细歌女看上去也就十五、六岁,她知道正中坐着的是清廷的封疆大吏,所以不敢演唱近几天当红的小调,就唱了一段关于《水浒》的新词,歌颂风流倜傥、怜香惜玉的燕小乙,冒着风险,护送一群被奸臣高俅掳走的东京歌女回家。
张长庚听了片刻——这哪是燕青啊,明明就是那个反贼李星汉嘛。别以为化了妆,再改个名字,本官就认不出来你了。可是看看其他在座的人,个个摇头晃脑,听得津津有味,竟然还有叫好的。
“胡总督说过,邓名这贼阴险狡诈,真是一点没说错。”诗会过后,张长庚恨恨地想道。武昌的三教九流,几乎人人都在心里觉得邓名不错,张长庚觉得自己几辈子也混不来同样的口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