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疏不间亲,但齐公会有更亲的人。”
贺飞虎楞了一会儿,惊道:“嫡子?”
“是的,”贺夫人点点头:“坏就坏在世子已经大了。”
第四节 弃守
世子已经成年这句话对贺飞虎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母亲给他指出了另外一种可能,贺夫人随即用万历皇帝的太子、福王之争来举例,因为世子已经成年,而且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黄石并没有嫡子,所以大家已经向世子进行了政治投资,就是黄石本人也多年苦心培养世子,黄乃明已经积累了雄厚的人脉资本。就算现在黄石有心扶持嫡子,贺夫人认为面对党羽已成的世子也是有心无力,至少不能断然立嫡。
“这天下迟早是齐公的,今天世子的位置就是明天的太子。”贺夫人觉得黄夫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而世子的母亲已经去世那么多年,世子又常年不在身边,对黄石来说更亲的肯定是嫡子,从礼法上来说也是有嫡立嫡,无嫡才轮到立长:“齐公前不久废工部和军工司,改建工业部、商业部,若论资历功劳,鲍家的孩子怎么可能轮不上?”
鲍博文被齐公提名为工业部部长(在贺飞虎的理解里这就是尚书的意思,齐公改名字只是继续向天下显示执政大臣的权威和替代前明的决心)后,鲍博文本有心让他的两个儿子和七个女婿都去工业部当临时参谋,这两个儿子都曾是父亲的帮手,这批女婿本也都是福宁镇工业方面的俊秀,后被鲍博文看中招收为女儿夫婿的。但齐公坚决拒绝了,不但鲍博文不敢要求的正式的职务一个也不给,就连临时工业部的顾问、参谋职务也不同意,命令鲍博文自行劝说他的亲戚去官府以外的私人企业找前程。
“因为鲍元朗和世子走得太近了……”贺飞虎缓缓说道,在母亲提醒他之前,贺飞虎从来没有往这个方面想过。
贺夫人点点头,又问道:“齐公为何选中了你?”
贺飞虎从来没有在福宁镇中任职,最初南洋利用过一些福宁军的兵力,当时他和黄乃明也没有碰过面,后来贺飞虎就一直指挥听命于理事会的屯垦团,手下虽然大量在福宁镇接受训练,但终归还是远了一层,而且每次屯垦团向福宁镇借船借兵杨致远也都是花钱的,从来没有白拿白要过——杨致远并不是福宁体系的一员,贺飞虎知道他和施策都直接从黄石那里接受命令,虽然杨致远无疑拥有更多的信任,很多给福宁的命令也是他传达(当初镇东侯没有权利指挥福宁镇,只能遥控),但严格说起来仍是平行体系。
“怪不得齐公说什么:我从来不是集团的一员,以前,过去都不是。”贺飞虎已经有些相信了,母亲的这种解释远比黄石的说法更有说服力。
“是世子集团。”贺夫人提醒道:“难道卿院就不是齐公的人么?如果卿院不是,齐公岂会给他们这么大的权力?”
“可是,”贺飞虎明白他母亲在说——卿院是齐公为他嫡子培养的党羽,但他还是有些不解:“为什么齐公不和我明说呢?”
“齐公已经和你明说了,虎毒还不食子呢,齐公不想害世子,就是显皇帝当初立了福王,他也一定会让太子当个太平王爷,齐公只是想削弱世子的党羽,不想伤到他的亲生儿子。”贺夫人认为北伐统帅一职虽然显赫,看上去是一个立功建威的机会,但如果应对得当同样能让一个人威信扫地,她再三叮咛道:“吾儿一定要把这点牢记在心,切切!”
……
“卿院给我军的命令是伺机夺取南京,少帅命令我们保持对应天府的压力,”贺飞虎对第六军的军官们做总结陈词:“无论是哪一个命令,如果第六军遭到惨重损失,被顺军轻易压制在常州都不可能完成。我们第六军的首要任务是保存自己,只要我们兵力雄厚没有受到损失,那么我们就既夺取南京的实力,也能保持对应天府的压力。”
基于如上理由,贺飞虎下令第六军进行严密的戒备,主力并没有压上应天府边境而是固守在常州。
参谋根据这个命令开始准备计划的时候,贺飞虎回到自己的军营又一次翻开许平编写的顺军教材,现在读书的时候贺飞虎常常有种感觉,就像是一位老朋友在对他诉说自己的战略、战术思想一般。
“从兰阳之战开始,许将军每一仗都是在寻找敌军的重点,他总是在寻找一个能够扭转全局的关键点,然后向这个点投入全部的力量,他并不是很在乎那些对战局无关紧要的地方,即使有以强欺弱占便宜的机会也不热心。”贺飞虎反复揣摩着许平的作战的风格,品味着从许平文字间流露出来的思维模式:“和齐公不同,许将军似乎认为积小胜为大胜是耽误时间,他极端重视一锤定音。是的,许将军和齐公不同,他无法积小胜为大胜,他确实消耗不起,但这已经是他的风格了。”
“只要应天府压力不大,他肯定会尽力抽调兵力去阻挠少帅包抄江北,会冒险只在南京留下最少的防守兵力,因为少帅的兵力优势许将军最后会损失惨重,他不得不再从南京抽调已经所剩无几的兵力去补充消耗。这时我就会猛烈进攻,由卿院的第六军来夺取南京而不是少帅,然后配合少帅歼灭许将军分享荣誉,而少帅由于承担了许将军长久以来的主要兵力也伤了不少元气,卿院的力量就能和少帅分庭抗礼。”贺飞虎做出了自己的决断。
……
近卫营、装甲营、前卫营、后卫营、神射营、狙击营和怒涛营(第二骑兵营),除了三西营以外大顺精锐部队的指挥官齐聚一堂,许平看着身前的这些高级军官,除了李来亨、刘宗敏陈哲等人外,还有各个营和翼的指挥官,大笑道:“除了晋王和靖江侯,大顺的豪杰都在我这个小小的帐篷里了。”
因为湖广的顺军反击顺利,李自成已经下诏赐给湖广节度使余深河侯爵之位,现在营帐中的人也都有或高或低的爵位,只有许平一无所有,顺廷显然不愿意给他一个低等的爵位——这反倒会是侮辱,而王爵当然不能寸功未立就立刻恢复。
“欣闻大将军前来统帅吾等,三军将士无不欢呼雀跃,”大顺王太孙李来亨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许平抵达江浦的消息已经传遍大江南北,顺军官兵士气空前高涨,而军官们也纷纷下令杀牛宰羊让部下庆贺。虽然许平眼下只有总督山东、南京军务的身份而不是什么大将军,但李来亨这样称呼他没有任何人觉得不妥:“只等大将军号令,前去痛击明匪!”
许平让参谋为大家摊开地图,赫然是一幅安庆府与庐州府的地形图,他不再寒暄而是立刻对大家讲解道:“当今之危,在于西而不在于东,在于江北而不在于江南!我要立刻统军前去为安庆、庐州解围……命令江南大军立刻渡江,我们要尽快出兵一刻也耽搁不得。”
在刚才的陈述中,许平说明要把所有应天府的野战兵力都抽调出来,一个不留地派向安庆方向,至于地方部队和民团,也要参与运输南京城的物资,把工匠、作坊和库存都运到江北保护起来,同时暂时肩负起保卫长江的责任来。
“大将军要不战而放弃南京吗?”李来亨惊讶地问道,为了部署应天府防御他可是颇下了一番苦心的,而许平的命令则是把所有据点和南京一起放弃。
“贺飞虎的第十一镇和第十二镇,嗯,现在他们叫师,这两个师加上贺飞虎的近卫直属一共有三万人,南京又这般的大,我就是留下一万人都未必能保万全,既然如此又何必留人,难道要白白送给他不成?”许平要各部马上着手准备,马上动身开始渡江,近卫营稍加休息后立刻和装甲营一起作为先头部队出发。
“不战而放弃南京……”陈哲、刘宗敏还有近卫、狙击两营的指挥官因为早和许平沟通过所以没有什么反应,但在应天府进行几个月防御战的江南顺军则显得十分犹豫,不考虑这座城市的军事和经济价值,仅仅是政治意味就足以让人觉得不能如此草率。
片刻后还是李来亨代表南京顺军提问:“大将军,朝廷明令要坚守南京,此事大将军向朝廷通报了吗?”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此外,向朝廷通报就是向南明通报,”之前许平一直表示会服从命令在南京做坚决抵抗等待后援,但今天他明确告诉在座诸位:“等我们大军出发的时候,我会立刻派八百里急奏通报主上和丞相府。”
“现在明军用两镇兵力三万人包围安庆和庐州,两府之内已经完全是他们的天下,除去这两镇外,齐世子麾下还集中着另外四镇兵力,加上直属估计有七万之众。”装甲营的指挥官有些担忧地说道,庐州和安庆的上万顺军被包围在城内无法出援,也无法搜集情报供援军所用,就是许平搜刮空江北、江南的野战兵力,大概也就有四万之数。去敌方的领地攻击以逸待劳的敌方大军,看上去解围的可能性并非很大。
“或许我们还有更好的办法,”李来亨一直没来得及向许平报告一件事,他从怀中掏出一份文件递给对方:“大将军,末将以为可以先攻击常州的明军。”
许平低头看文件的时候,李来亨就把其中的情况大致介绍给陈哲、刘宗敏他们听:“齐世子明令贺飞虎麾下的第十一镇总兵官陈伟带兵沿江从东向西……第十二镇总兵官唐德生从南向北……意图以两镇兵力抢在大将军渡江前攻入应天府,威慑我军不敢西向……”
刘宗敏听得十分惊奇,因为李来亨的情报十分精确,明军的兵力、动向一点也不模糊,他忍不住问道:“这是如何得知的?”
“明军太麻痹大意了。”李来亨哈哈笑道,他截获了一队明军使者,竟然从对方身上发现了明军的详细命令:“这是确认命令,是再次确认之前已经给常州明军下达过的军令,竟然把这样重要的命令如此详细地写下来,真是天助我大顺啊。”
“不会是计谋吧?”刘宗明问道。
“不像是计谋,”陈哲已经取过许平看完的头一页纸看起来,直觉告诉他这是真实的军事计划:“如果贺飞虎真的正在执行这个命令……”
陈哲觉得很有机会给常州明军以重创,然后趁势把他们包围在常州,就算不能歼灭也能大涨顺军士气,并有很大的机会让这支明军变得无害化从而获得更大的行动自由——最妙的是这样还不必放弃南京了。
“哼!”在陈哲说完话之前,许平突然重重地把还没有看完的军事计划拍在桌面上,命令描述方式一开始就给他种熟悉感,直到他记起长青营也曾被这样记录在纸上。格式不完全一样,但是命令的口吻、思路就像笔迹一样有迹可寻,所有的人都从许平眼中看到了熊熊燃烧的怒火:“立刻出兵,去安庆收拾金求德老贼!”
大家都被许平突然爆发出的脾气吓了一跳,就连周洞天都感到奇怪——他并没有见过钟龟年手中的那份情报。
“立刻出兵!”
许平又怒吼了一声,但没有人答应他,几乎所有人在同一时刻都蹦出一个念头:将不因怒兴兵。
尤其是看上去放弃一个很好的机会:在保证南京不失的情况下首先削弱一侧的明军,然后集中精力对付长驱直入的明军令一翼——如果成功就能把战局纳入许平和顺军所熟悉的轨道……而许平却看起来打算违背朝廷的明令,先放弃重要得几乎不能失去的要地,然后把军队领去主动攻击敌境内的强大集团。
“我不认为贺将军会是一个无条件执行军令的人,”许平看出了大家的疑惑,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解释:“贺将军麾下的这两位镇总兵官,或者按南明的称呼叫师长的年轻人,我完全不熟悉他们。”
“他们听说还是学大将军的兵书起来的。”有人说道。
“是的,我也听说过此事,所以和他们交手,我在明,他们在暗,我要更谨慎。而西边这一帮,”许平轻蔑地向着地图上安庆方向一挥手:“我对他们更有把握。”
“最重要得是:要想扭转战局,我们就必须击败齐世子麾下的四镇兵力,仅靠消耗贺将军的两镇是没有用的,一旦安庆和庐州有失,明军就又能抽出来两镇兵力。而且……”许平来之前看到一份南明制宪会议的报告,上面提到今年南明工业产值已经达到总产值的千分之十五。
等许平说出这个数字后,有些明白这个数字意义的军官顿时咂舌不已,李来亨立刻问陈哲道:“山东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