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多年的老师傅做得还要好,”军火商人对苏大夫说道:“如果把订单给我们的话,仅仅是广州的这个厂,我们每月就能生产一万支步枪。如果需要更多,我还可以去添置机器,招募工人。”
“现在造步枪的商人实在太多了,朝廷没有那么多的军队,步枪卖得都和沙子一样了。”对苏大夫和南明其他官员来说,他们遇到了历史上行前所未有的情况,这是第一次武器的生产超过了需求,以致官府不得不考虑如何浪费自己的武器产能。
齐国公府因此下令政府只采购劣质品,所有的军用步枪击发系统都必须用最劣质的铁来制造,所有能够使用一定次数以上的都是不合格品,那些不易损害的优良品都已经被从军中召回转为民用品。现在一个志愿兵在训练场上会消耗大批的军用步枪,前线军队的步枪在使用一个月后就要主动报废——现在的南方军用步枪就是被大顺缴获了,他们也使用不了多久:更新式的南军步枪所有的关键零件都是劣质品,齐国公府要求大炮等其他可能被缴获的武器也要实行这样的标准。
“我们是军火商,可是却没有给我们任何军火订单。”对方不满地抱怨道。
“这个真不是我能说了算的,老兄。”苏大夫抱歉地说道:“而且现在步枪、大炮卖得这么贱,你们真的想要做吗?”
“那今天约我见面是要做什么呢?
“不要步枪和大炮,但是可能会有其他的军需,你们不是皮革行嘛,党部就让我来看看你们的厂房和工人。”还有新式的动力机,这种机器推广还没有多久,只有最有实力的一批制造商把大量购买蒸汽机。而据苏大夫所见,新的动力机显然有更好的效果,今天他在厂房里见到的机器绝不是以前一两个水坝能带动的,即使加上大批的风车也不行,最重要的是,从刚才那个零件看蒸汽机解决了动力均匀输出的问题,不再需要更多的手工工人花费更长的时间来加工机器产出的毛坯——为了效率,苏大夫在来之前就已经了解过一些机器生产的常识,他相信这样的报告能够让党内更加满意。
“此外还有一件事,”在政界混得越久,苏大夫就越追求高效,所有的事情最好一次性办成:“为了回报一贯支持我的朋友们,五天内我会在广州府卿院上提议:反不正当竞争法。”
“这法是说什么的?”
以前议员为了更多的选票——那时竞选经费还不像现在这样难以获得,投资给政界的商人也不像现在这么精明,各省的卿院都制定了不少关于工人福利和保险的法律。
最近一段时间来,各个工厂主都希望能够废除一些福利法案,但是尽管有资金问题,激怒了掌握选票的选民就是政治自杀。拿到钱以后不做事会名声扫地,但是一旦做事,哪怕是提出一些简单的福利改动议案,那些眼红没有争夺到竞选经费的人就会把这个拿到钱的幸运儿妖魔化为所有工薪阶层的敌人,让他的政治生命就此告终。因为大部分人都不敢去拿这笔钱,而这些人都抱着我拿不到别人也休想的念头,所以苏大夫也不敢动这个念头——他也是抱着这样的念头:如果好处不是自己的就去把水搅浑。
“给工人的福利,导致成本提高,让产品变贵,变得不容易卖出去。”
“苏老兄,不,苏大夫您难道是打算提出反福利议案吗?”冯氏皮革行的董事惊讶地看着面前的人,连对他的称呼都换了,以前动这个念头的大夫都死在他们落井下石和损人不利己的同行身上了,如果苏大夫打算踩这个雷区的话——军火商在心里立刻想到:或许先和他撇清关系才是上策,不然在苏大夫被眼红的同行妖魔化的时候自己也会受到牵连。
“不,不是,我认为福利是非常正确的,体现了国朝的工商团结,”苏大夫把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
“那苏大夫是什么意思呢?”
“我认为,不给工人提供福利是一种恶劣的行为,只有最黑心的商人才干得出来,但是不可否认的是,这些黑心商人给诸位老兄这样品德高尚的商人带来了一些麻烦。”妥协,依旧是妥协,苏大夫在心里这样想着。
“不错,真是太可恨了。”军火商还是没有完全明白苏大夫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任何不给工人福利待遇的商人都是在不正当竞争,不仅破会了社会风气,而且还是在公然挑战现行商法中的平等原则。”苏大夫解释道:“这些人应该被惩罚。”
军火商已经听懂了对方的意思,而且权衡之后他发现苏大夫确实有很大的成功可能性,这个法案不会触怒拥有选票的集团,同样讨好了拥有资金的集团——商人和政界人物没有什么两样,如果一件东西我拿不到的话,那么最好其他人谁也拿不到。
“唯一的问题是,我需要让大家理解我,”苏大夫开始哭穷,他指着军火商的厂房道:“必须让工人都明白我是在保卫他们的利益,这个法案通过后他们就不用担心他们的老板被黑心的商人挤垮,他们的饭碗和福利都会变得高枕无忧。”
“小弟还有个疑问向老兄讨教,”军火商没有立刻答应苏大夫对宣传经费的索要:“如果是其他地方,福利比广州低,甚至是没有福利的省,就比如浙江吧,假如以后那里没有福利法。”
“那同样是不正当竞争……”苏大夫提出的这个法案的核心是:所有在广州出售的货物、无论是给官府还是私人,都要按照广州的成本核算,如果售价低于广州平均成本价,就会被认定是不正当竞争并展开调查:“……最后如果确认是不正当竞争,就要罚款。”
“这笔罚款?”
“当然是用来补贴因为不正当竞争而受损的广州商人。”
“去提案、去宣传吧,钱不是问题。”军火商一把握住苏大夫的手,重复道:“钱不是问题!”
第三十八节 前景
站在投票点前的王义气仍在举棋不定,作为一个特别没有议政欲望的农民,每次他来投票的唯一原因就是不来要罚款。县里说得很客气,知道很多百姓没钱,不过罚款县里可以先欠着,然后计利息直到县里认为你有钱还的时候就去提刑官那里见。投票法规定得很清楚,只要到投票签字画押领到属于你的那张票,就是你当场把它撕了都没关系,但是不去签字画押或是找人代劳被发现都要罚款。
不就是走一趟么,王义气决定还是来一趟投票点把可能出现的利滚利消灭在萌芽状态。邻村前不久刚出了一个很好的反例:对政治极端没兴趣这个团体中的极端份子张丰收是一家的顶梁柱,家里孩子多又穷,几年来一直不去投票县里也拿他没辙,若是农闲抓他去蹲大牢又觉得便宜他了而且会起一个坏作用。前不久他长子去广州打工挣了不少工钱,这次过年回家带了不少东西惊动到了县里……然后县里就找上门来,对他长子宣称要和张丰收到提刑衙门那里讨个说法——姓张的罪证确凿,如果县里较真那一定得去蹲上一个月、半个月的大牢。现在可是正月!不得不说县里就是会挑时候,最后他长子认栽替老爹交上了这几年来的罚款加利息。
和之前投票时一样,当他走到投票点时,那就要停下来听听几派人都怎么说了——反正这路也走了,不听也是白不听。走了这么一趟路才领到的票,当然更不会撕掉。除了国民党、工党和东林党,其他各党没有什么听的必要,以前王义气上过这种当,听人说得天花乱坠但是除了这三党从来没有其他人能选上县长。
东林党推举的那位号称要少收税,唾沫横飞地痛斥现任的工党县长好大喜功——这话王义气爱听,虽然这四年来税征收得比以前少很多,也就是又开始打仗后多了些,但还是比当年不选县令时强得多,但没有人和钱过不去,总是自己能留下的越多越好。
国民党的候选人拍着胸脯保证会建更多的学校,会从县里拨更多的款给学校从广州请先生,让孩子们在闲时能认识认识字、学学算学——这话王义气也喜欢听,现在学校太挤了,而且离王义气的村太远,先生也不够,他给儿子报名时学校让他先排队,排了两年还没有排上。
老县长说要努力治水,还警告大家如果现在换县长,那么才修了一半的路就可能会停下来——这也很让王义气担心,最近去趁农闲去广州打工的人越来越多,他今年也被家里婆娘唠叨得不行,打算去打点短工挣点快钱,要是路修不好就不好走,水渠修不好平时干的活就会更重。
王义气不认识字,没有离开过家乡方圆五十里以上,在任何时代的精英集团眼中,他都确凿无疑地属于大牲口集团。也确实,教育和见识的不足让王义气难以权衡更长远的利益,现在他正陷入深深的矛盾中,既希望少收税、又希望儿子能上学、还想早日看到水渠和道路修好——最让王义气感到难过的是:自己居然只能选择一样。
“这真快把人逼疯了。”王义气看着手中的选票难以取舍,他扫了周围一眼,很多和自己打扮相似的汉子也都双眉紧锁,一个个陷入沉思。
不远处,一个人蹲在地上,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骰子,念念有词地把它抛上半空,骰子落地后那个人仔细地盯着它看了一眼,然后飞快地在选票上做出了决定。
“这是个好办法。”王义气最后看了一眼仍在喋喋不休的三个县长候选人,选谁看上去都差不多,王义气迈开脚步向那个有骰子的人走过去。
……
“许将军能想像么?”辽王气愤地把双臂子在空中挥舞着,满面怒容地对许平叫道:“齐国公居然与商人共治天下,与商人!”
许平有些吃惊地看着吴三桂,今天寒暄过后,两人一直愉快地交谈着,但是刚才一提到南方的政局,辽王就突然激动起来,激动得无法继续坐在椅子上,激动得把手臂在空中剧烈地舞动,激动得在屋内快速地转动。
“我是见识过那些商人的所作所为了!果然奸商奸商,无商不奸,无奸不商!”吴三桂向许平讲述了大量他所知的商业行为,为了牟利商人勾结官府,压榨工人,威逼利诱妇女和儿童去做危险的工作,克扣他们的工钱,然后把伤残的工人一脚踢开:“……大将军,您能想像这种事竟然会发生么?竟然会发生在光天化日之下么?”
许平长叹一口气,吴三桂的义愤他完全能够理解,而且感同身受。
“在辽东,曾经就有商人来购买矿石,煤炭最多,铁矿也不少,为了挣黑心钱,他们让工人背着煤筐,从一个比狗洞大不了多少的洞里钻进去……”吴三桂在许平面前比划着那个洞的大小:“爬行上十几、几十丈,挖掘矿石后再爬着把这些矿背出来,随便有个不小心洞口就会被封死,里面的人没有人能够活命,但是黑心的商人为了挣钱就这么干,他们舍不得花哪怕一文钱把洞打得稍微宽一点!”
“真想不到在辽东也会有这种事!”许平知道吴三桂说的不是谎话,但没有想到这种事会发生在他向往的辽藩。
“总有一些贪官污吏会被这些黑心商人所贿赂,很多时候洞塌了,人被埋在矿里了,商人就若无其事地另外再挖一个洞,他们行贿地方官吏,如果有苦主的家属找来就用衙役驱散。并从其中挑出带头闹事的人,给他们扣上一个明廷细作的罪名,说他们是被残明收买来辽东煽动百姓,他们还企图蒙蔽我的视听,给任何传播消息的人扣上蓄谋颠覆朝廷、蛊惑不明实情的百姓作乱的罪名……”
“这真该千刀万剐!”许平听的怒发冲冠,虎的一下子也从椅子上站起。
“是的,我严惩了这些贪官污吏,为那些被他们定罪的百姓平反,但贪官污吏这种东西,是占斩不尽、杀不绝的,”吴三桂恨恨地说道:“明太祖剥皮充草都无法把他们消灭干净,根子不在这里,在于根本不能纵容商人!因为商人就是要挣黑心钱的,只要有钱就没有他们不敢做的事,而只要有钱他们总是能从官吏中找到败类。”
“殿下说的有理。”许平情不自禁地点点头,他在山东的所见所闻印证着吴三桂刚才讲的这些故事。
“我已经禁止在辽东一切商业行为了,陛下的志向不就是让所有的百姓都能安居乐业,让百姓不被官吏欺压,能够不受冤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