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我敢说省卿院一定会高票通过,停战就意味着我们不用花这么多钱养兵了,民练也可以回去做工、种地了,而且恢复和北方的商贸大夫们也一定求之不得。”其实黄石已经私下和一些议员领袖讨论过援助问题,如果北方愿意花钱买,他们没有太多反对意见,但是如果白送,几乎没有人同意。
金求德走后,黄乃明接着刚才的话题说下去:“父亲,金叔叔担忧的不是没有道理,停战回复商贸,可以让我们的实力大大增加,孩儿可以想象,只要李顺同我们达成协议,北方的金银就会大量涌入福建,让我们实力急剧增强,将来很可能会有人觉得我们在趁人之危。”
“不错,我已经制定了一个练兵草案,就是要把练兵时间增加到十八个月,以后新兵只有接受一年半训练后,才能被送入部队参加实战,如果李顺不朝我买东西,我都不知道去哪里凑这么一大笔钱。比如我还打算效法许平的办法,提高士兵的肉用量,我打算把他们每日的肉用量定为十五到二十两。”一两大约是三十几克,黄石给士兵的定额大概会控制在五百克到六百克:“许平只是在刚入伍加大训练运动量时这么做,而我打算作为定例给每个士兵这个配给量,而且我打算让士兵们自己去养猪养羊,这都需要钱。和李顺和谈会让我的商业税收增加,其他开支减少,所以我很需要把这和谈办成。但李顺难道就不需要吗?我与他和谈后一定不会偷袭吞并他的部队,他可以放心大胆的把军队调走去北方,可以完全不必担心我制造摩擦让他依然处于两线作战的境地,而且通过这一仗,他会消灭内部的隐患,大大增强自己的威信,他难道就不会从和谈中收益么?还是我刚才那句话,明眼人自然明白,而那些胡搅蛮缠的,你做得再好也没用。”黄石笑道:“这钱一定得要,而且我拿得问心无愧。”
黄乃明不再多说什么,而是表明来意,他原本担心黄石会反对自己冒险去出使顺廷,不了黄石琢磨了片刻后就点头道:“可以,而且在停战结束前你都可以呆在北京,这样顺廷会对我更放心些,更早、更及时地把更多的军队调回北方去,这样北方的战乱也能早日平息,北方的百姓也能少受点苦。”
说完之后,黄石似乎是觉得自己这么对儿子说话显得有点没心没肺,便安慰黄乃明道:“明儿你知道我是不打算让大明中兴的,将来我不在了,这些百姓都是你的子民嘛,你受点苦是应当的,是不会吃亏的。”
“是,父亲,孩儿也希望为国效劳。”
“你能这么想最好,农人要耕地、工人要做工、商贾要经营,他们都要挣自己的口粮,只有你不需要,你是从这个国家中得到好处最多的人,你理应为这个国家做出最大的贡献。”黄石显得十分高兴,教导了黄乃明几句后,又说道:“其实我不但这次愿意帮助李顺,以后也不打算把顺王和许将军逼到死胡同,很出乎我的意料,他们居然还没有开始劫富济贫,这让我高看了他们两个一眼。”
“父亲就为这个高看他们一眼吗?”
“还有就是顺王停收新监,太监制度是我所知的最野蛮和残暴的制度,千年来,无耻的文人一批批前赴后继地歌颂这个皇帝的仁德、那个皇帝的慈悲,但是我一直认为他们都是冷血的野蛮人。顺王又一次废除了太监制度……”虽然听到黄石说了个“又”字,但是黄乃明以为李自成之前也说过类似的话,完全没有想到黄石是想起了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事情:“虽然我猜顺王的继承者——如果大顺能不被灭的话,多半还是会恢复太监制度而不会用顺王那个不知所云的女官制度,但是既然又我在,那这个野蛮的制度就绝不会被另一个更黑暗的朝代恢复了。”
“此外许将军居然没有放弃北京而是回师了,这让我吃惊不小,我相信这里面肯定是许将军再起影响,凭我对顺王的了解他改不了一身的流寇习气,缺少一种这种硬抗的坚韧劲,而这股坚韧是成大事者必不可少的……”
“等一下,父亲,”黄乃明发现黄石又扯远了,连忙问道:“父亲还没有说为什么会因为他们不劫富济贫高看他们一眼呢。”
“是这样的,自古以来,我们的皇帝从来都把子民视为待宰的猪羊,而那些趁乱而起的枭雄,更是铁石心肠从来没把自己的同胞当人看待过,但不幸的是,历史上往往只有这种人才能夺取天下,像顺王这样的厚道人,多半都是给为王前驱的命。自古以来,只有那些最卑鄙无耻的恶棍,才能击败其他在卑鄙阴险和寡廉鲜耻方面稍逊他一筹的群雄,夺到金銮殿的那把椅子坐,被后世称为太祖。”黄石和黄乃明、黄希文这些子女私下说话时,言论从来都是离经叛道得令人咂舌,这世上恐怕也就是这几个儿女能够听到黄石大发厥词时做得到面不改色心不跳。
“昨天我已经说过,自古民心定则难移,而安定民心最快、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一个敌人,有敌人最好,没有敌人也要制造一个敌人出来。这种制造敌人的手段同样有高下之分,一种是找外面的异族,指称他们是我们中华的敌人;另一种更加简单,就是指称我们一批同胞国人是中华的敌人。而且这还是一种推卸责任的好办法,就好比东林君子,把一切责任都推给先帝,这样他们的罪责就洗脱干净了。杀富济贫就是这样,皇帝可以指着一批人,对百姓们说道,你们之所以活得不好,就是因为他们这些人有罪,把他们都宰了你们就可以过上好日子。把这些富人制造成敌人然后杀光,用他们的血来安慰不满的百姓,用他们的财富来度过国家的难关,如果将来有问题就再找一批人出来当敌人,比如饿死了很多人什么的,那一定是有宵小在搞破坏,告诉百姓你们吃苦都是因为他们,你们去把这些敌人都杀光就好了。”
看黄乃明听得入神,黄石加重语气说道:“治国是很辛苦的事,尤其是不依靠制造敌人的办法来治国的时候,你需要有一颗爱民的心,有知错悔改之心,在意识到自己能力不足的时候,有为国为民而放弃手中的权利、让更贤能的人来取代你的觉悟。而制造敌人则很简单,只要你有一颗冷酷的心,对同胞的鲜血和苦难视若无睹就可以了。国家要想发达,需要让勤劳的人能够富裕,让不劳而获的人付出代价,你不可能做到尽善尽美,但你每一分努力都会让我们的国家得到回报,让我们的同胞和人民生活得更幸福,这当然是一条很艰辛的路;而另一条则不然,你可以一遇到问题就杀一批替罪羊,人生几十年很快就过去了而中国人很多,你可以一辈子高枕无忧,你儿子和孙子靠这个办法混过去同样一点问题也没有,正常情况下这时已经有新的豪富出现,但这些人已经动不了了,他们是达官贵人的子孙和官员,他们会变得越来越贪得无厌,侵吞农夫赖以栖身的土地,夺取市井小民贩卖瓜果的钱,渐渐会富者连阡接陌,贫者无立锥之地,没有活路的百姓越来越多,世风日下、盗匪蜂起,直至白昼闹市、杀人夺财,这时就有新的大乱在酝酿。”
“父亲是在说商贾和缙绅,是在说土地兼并么?”黄乃明听到过很多读书人在说大明之所以出问题,就是因为土地兼并。
“是的,杀一批商贾、缙绅,剥夺他们的财产,这是太容易不过的事情,容易得都不需要动什么脑子去想,可是勤劳的人难道不应该比其他人更富裕么?为什么土地会无节制的兼并,为什么那些大地主可以不纳税,为什么很多不劳而获的人可以成为巨富,而勤劳的人却要穷苦?这些都是需要花费心血去解决的问题,远不如把富有的人指认为敌人,然后消灭他们那样省事。”黄石看黄乃明还有点不明所以的模样,就举例道:“比如我们根据一个人拥有的财富来把他们划分为中国的敌人和非敌人、有罪和无罪,假如这个标准是一头猪的话,一个人有一头猪就是罪人和敌人,他的猪死了他就是无罪和非敌人,那么到底有罪的是猪还是这个人?中国的敌人是这头猪还是这头猪的主人?”
黄乃明大笑起来。
“如果说一头猪太少,猪要多到一个人养不过来需要雇人来帮他养时才是有罪的,那我觉得有罪的还是猪啊,如果这群猪更听话一些,让主人不必雇人来帮忙,那他就不是罪人和中国的敌人了。土地的问题也是一样,总而言之,这套理论的必然推论就是土地和牲口、以及一切其他的财富都是中国的敌人。”
“父亲说笑了。”黄乃明止不住地笑。
“前一种治国的道路很辛苦,你需要有耐心、忍得住寂寞,有时候你可能会恨一个人入骨,但是仍不能去动手伤他一根寒毛,你可能会明知一个人含冤待雪,但你只能将他辜负;而后一种则很容易,自古文人无骨,你可以像豢养倡优一样地养着一群,也可以用焚书坑儒累对付那些不肯被收买的,结果大部分人都会妥协。少数的硬骨头给他们扣上一个辱骂老母、私通父妾的罪名,让他们遗臭万年的死去,你豢养的文人会称赞你的功绩,就算你的倒行逆施害死了数以百万计的百姓,文人会替你辩护这是国富民强不得不付出的代价。”
“文人真的是无骨啊,”黄石又感叹了一声:“只要狠狠收拾了那几个屈指可数的硬骨头,剩下的最多、最多就是敢借古讽今地说几句怪话,而且你只要一瞪眼,他们就吓得立刻把书拿回去删删改改,打算装作从来没有写过。”
“不过我还是希望你别走后一条路,”黄石最后说道:“你一定要走的花,那还是选择外人吧,不要拿自己同胞当祭品。”
第九章 时来天地皆同力
第一节 导游
“父亲放心,孩儿一定不负您所望。”黄乃明听得热血沸腾,立刻应道。
黄石点点头,在心里暗道了一句:“不过我还是更希望你能学会别去掌权。”
看到父亲掏出一张纸奋笔疾书,黄乃明本以为黄石是要交代他一些去北方后的注意事项,不料黄石写完后开始诵读时,黄乃明却发现全是提醒他不应错过的旅游景点。
“西安是一定要去的,”黄石念完山西后的那张后,又开始写陕西需要去游玩的地方,这次他一边写一边讲解道:“骊山得名,因为其远观好似一匹马,传说是女娲娘娘的坐骑,你去可以看看周王烽火戏诸侯的故址,这山下还有始皇陵,嗯,本来还有个捉蒋亭,不过现在没有你见不到了。”
黄乃明吓了一跳:“始皇陵,不是被项王拆了么?”
“没拆完。”黄石记得兵马俑的导游说过,项羽把俑的青铜兵器都拿走了,也放了把火,但是破坏得不严重。
“父亲您怎么知道的?”
“我猜的,我猜骊山那么雄丽,秦始皇一定会把墓地修在旁边,而且一定非常非常大,项羽没本事拆光。”黄石摆手到:“算了,骊山本身就很壮观,反正我也是瞎猜,从来没有人找到过秦始皇的墓地,不用指望你能找到了。”
黄乃明知道父亲就好个信口开河,虽然绝大部分他所谓的猜被证明是对的,但也有少量被问到证据时就采用类似的借口搪塞,黄乃明已经习以为常所以没有继续追究。
“西安的钟鼓楼很壮观,我很喜欢,此外就是南门后的碑林,建于元祐二年,非常不错,一定要去……”
“父亲,”黄乃明听了很久,终于忍不住打断他父亲啰嗦:“此番孩儿北去,父亲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交待么?”
“我这不是在交待嘛,此番许将军破北虏必也,你不妨随他走走,等你到了西安南门旁的这个碑林……哦,我记不清当地人是这么称呼它了。”其实黄石是不确定是不是从一开始碑林就有这个名字:“你只要问孔庙何在就找到,进去之后你帮我找一块唐朝记载大秦景教在中土流传的石碑,找到后帮我做一张拓片带回来。”
“这是什么东西?这个碑林里有很多石碑吗?”
“当然很多,有一千七百多块石碑……哦,可能我记错了,但几百总是有的了。”黄石告诉黄乃明他又和耶稣会的神父们打赌了:“这次的赌博甚至惊动了他们的教宗,耶稣会的人自认为是最早一批来到我们中国传教的人,我说不是,一千年前天主教就传入中国而且曾经广为传播,他们不信。”
“耶稣会的大师们又和父亲打赌了吗?他们还没输够啊?”黄乃明知道耶稣会和黄石就他们欧洲的历史、甚至他们教会的历史同打赌过好几次,一开始是不屑、然后是赌气地想翻盘,但是耶稣会从来没有赢过:“这次父亲和他们赌什么?”
“我赌几张油画,还有一些石雕,都是他们教宗的东西,而我若是输了,我会把澎湖送给耶稣会。”
“父亲,”黄乃明的脸色大变:“用澎湖那寸土寸金的地方和他们赌油画和石雕?”
“所以他们的教宗都惊动了,所以他们才会不知死活地又和我赌博。”黄石轻描淡写地说道:“他们专门回罗马去查了过去一千年前的宗卷,确认没有派神父来过中国后才和我打赌的,要我在三年之内拿出证据证明有,所以我需要你去碑林给我拓片。”
“这个大秦……”黄乃明记得父亲告诉过他,所谓的大秦就是罗马。
“就是罗马。”黄石再次教了儿子一遍。
“这个景教?”
“就是天主教。”
“父亲确信有这么一块碑?是唐朝时的,在那个碑林里?”
“确信,我上次去看过这块碑,旁边写的清清楚楚,是天启五年在西安西面出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