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旅帅那顶插|着漂亮天鹅羽毛的头盔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发髻也散开,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他把刀刺在地上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忽然仰头“哈哈”大笑,仿佛开心极了一样。
众吐谷浑人不禁愕然。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战旗用力插在地里,提起横刀一瘸一拐地走了过去。
“把兵器放下!站住!”
“嗖嗖……”一通弓箭就近飞来,力透战甲,梁旅帅变成了刺猬,用最后一口气遥望东方,身体歪倒。
不知东边有什么,有他的媳妇,或是情人小娘,在等他回去甜蜜缠绵?
战斗结束了,天地间一下子安静了许多,浅|浅的声音是伤兵的痛苦,又像诗人的低吟。
仿佛有幽幽的歌声……
良人昨日去,明月又不圆。别时各有泪,零落青楼前。君泪濡罗巾,妾泪满路尘。罗巾长在手,今得随妾身。路尘如得风,得上君车轮。陇右千里道,近如中门限。中门逾有时,陇右长在眼。生在绿罗下,不识陇右道。良人自戍来,夜夜梦中到……
至此戎堡唐军全军阵亡,但城堡内外留下了近十倍的尸体。吐谷浑人仿佛感受到了一种恐怖的东西,摸不到看不见,有如神力。
……
蜿蜒的河流之傍,一座古老的城池默默地坐落,一骑想着那城池飞奔而去,舞起一股烟尘。
他背上的三面小旗在风中噼啪直响,背上还插着几根箭羽,他刚到城下便从马上滚落下来,嘶声喊道:“戎堡急报!请见张守捉!”
“快放吊桥。”城上一个人喊道。
吊桥放下之后,那人趴在地上挣扎了一下没爬起来,过得一会门里面又跑出三匹马来,马上的骑士翻身下马,俩人抬起那受伤的军士便走,另一个牵马跟在后面。
第十四章 无衣
张五郎的行辕在鄯城城北一处大户人家的院子里,这里的主人嗅到战争的气息早早就跑别处避风头去了,于是就被征为行辕官邸。看得出来此间主人是个有钱有品位的人,院子里曲径通幽鸟语花香,设计得十分优美。不过后面的园林张五郎从来没去过,只住在前院的一间厢房里,然后把倒罩房的客厅做了值房。
太阳从东天初升,张五郎刚刚才练完剑在厢房里洗脸,便有军士急匆匆地进来说事。
没过一会儿,陈团练也一身盔甲来了,进门便说道:“五郎,我刚得到戎堡来信,吐谷浑人入寇,大军直逼鄯城,戎堡恐怕昨天就已经丢了。”
“我已知晓。”张五郎镇定地说道。
陈团练没想到张五郎能先一步就知道了,听罢微微有些惊讶。
“四门戒严了么?”张五郎一面说话一面脱下身上的长衫换战袍。扣上银钩腰带,他又将小刀、火石、皮袋等物挂在腰上。
陈团练道:“那是自然,这些日子来四道城门本就很少开过。”
就在这时,杂役端着木盘子送早饭进来了,张五郎问道:“陈团练吃了吗,一块儿吃点。”
“都什么时候了,我空了再吃。”陈团练没好气地说。
张五郎道:“吃饱了才好打仗。那你先过去,召集校尉以上将帅到西城谯楼。我随后便到。”他说罢便不再说话,端起碗拿起筷子便稀哩呼噜地大口喝起精肉稻米粥来。
陈团练抱拳道:“末将先行告辞。”
就在这时,空中荡起了一阵沉重的钟声,正是谯楼上的大钟敲响了。上面的钟平时只有昏晓之际才撞击,使臣民闻之而生儆惕之心;而现在的声响,显然不是报时,而是报警。
张五郎快速地喝完碗里的稀饭,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口,然后取了横刀挂在腰间,抱起头盔便走。
走出厢房,只见南边敞开的大门已有一队骑兵站在那里,马夫牵着战马等着。张五郎回头看时,北面的值房门口参军、录事、书吏等官吏正站在那里,一起向他鞠躬执礼。
张五郎道:“派人联络鄯州。”说罢戴上头盔,径直走出大门,翻身上了战马。
一队人马沿着南北的笔直大街先往南行了一段路,走到中间的十字路口时才向西转,路口立着一个牌子:闲杂人等禁行此道,违者一律下狱。
“咚咚咚……”忽闻一阵皮鼓声,随口“咵咵”的整齐沉重的脚步声传来,张五郎回头看时,只见一队步军正列队向西小跑行进。
张五郎等人继续向西行,一路上都有队伍从主干道上向各城墙方向调动。他刚接手鄯州军,还没怎么摸熟,但见临战前众军队列整齐有条不紊,心下又多了五分信心。
来到西城谯楼下时,只见城楼下那块空地上已站了马球场大小的一片队列。一二十个将领从阵中迎了上来,陈团练虽然只负责指挥三团泅营,职位只是都尉,但俨然他们的老大,走在最前面。
陈团练抱拳道:“禀将军,前十团序列已分驻四门防区,后十团集结于此,随时听候调令。”
张五郎忽然看见城墙下面种着不少木槿,正好已经开花了,粉的、白的竞相放姿分外漂亮,他不由得赞道:“很好。”众人也不知是他在赞花还是在称赞大家行动灵活快速。
张五郎带着校尉以上将帅上了谯楼,他站在楼上眺望远方,高处的风吹拂起斗篷,让他站直的身躯仿佛也变得高大起来。张五郎面相方正,两道剑眉英气逼人,鼻梁高还有点带鹰钩鼻,真真算得上一个俊郎,此时一身戎装,使他看起来更加英武。
这时循着弯弯延伸的道路极目望去,远处的天边腾起云层一样的烟尘,绿色的草原尽头点缀上了一抹黑色的影子,就仿佛一块巨大的绿幕上被弄墨横画了一笔。
“吐谷浑前锋,他们定然绕过了城南临蕃堡。”陈团练说道。
另一个将领目测了一阵,咋舌道:“没有一万,也有七八千,前锋也这么多人,吐谷浑人不得来了十万人?”
张五郎道:“他们可是号称二十万大军,不多来点人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有人笑道:“这下咱们的手都得砍酸不可。”
张五郎回头问道:“咱们的粮草足否?”
陈团练道:“军粮至少可以支撑一月,鄯州离这儿就五六十里地,这边打了一个月还不赖增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