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若当真这么做,倒是一个合格的监军。”说到这里,李世民停顿了片刻,说道,“众爱卿,司徒谏言让魏王代替朕去往前线,可否?”
谁敢吱声啊?这分明是长孙无忌联合了李泰,在向皇帝较劲!——两只老虎打架,谁敢掺和呢?
“李泰你先起来吧!”李世民发了令,李泰只得乖乖的起了身站回班列。立于他身后的房玄龄等人,分明看到他粗肥的脖颈间已是冷汗潺潺,朝服的下摆也在轻微的发抖。
“司徒,你的提议,不错。”李世民说道,“此战,朕本待是御驾亲征的,但出于各种原因,无法成行。派个皇子代朕前往,是个不错的点子。但是,朕有这么多皇子,你独何只推荐魏王呢?”
这轻描淡写的一问,恰也如同一柄刀子,冷冰冰亮堂堂的,架在了长孙无忌的脖子上。
朝臣皆知长孙无忌曾与李泰不和,新近突然又尽释前嫌结同政治同盟,原因和理由大家都心知肚明,无非是弱弱联合以抗强,目标直指东宫。现在在这紧要关头,长孙无忌冒着大不韪的风险强项出头要把李泰推出水面,身为帝王的李世民怎么可能听之任之?
事关国运与储君,就算帝王心中也是此念,那也不能表现为完全依从了大臣之意。李世民心如明镜何尝不知长孙无忌和李泰这二人,现在在想什么。他也料想到了后果。假如准了李泰去兰州,此战得胜,还有什么理由不让李泰做太子?
李泰继承了江山,长孙无忌这个贞观首相、李泰的亲娘舅还有什么理由不是未来的第一权臣?到那时候,李泰能驾驭得了他?以秦慕白为代表军方,能通过这一战与李泰达成默契成为他的股肱心腹吗?不管能还是不能,军方的人今后能与长孙无忌抗衡吗?
一系列的重大问题,都从李世民的这一问当中,淋漓尽致的表达了出来。
长孙无忌顿时感觉如同一座大山压来,气都有些喘不顺了。脑中飞快的盘算了一阵,长孙无忌答道:“回陛下,微臣刚才其实已经回答过这个问题了。魏王李泰,德望素重人心所向,才学过人谦威得体,又值成年健壮堪能承受军旅之苦,恰是最合适的人选!”
“呵呵,复述得一字不差呀!”李世民笑了。
长孙无忌心里一堵,不敢多言。
“魏王是很出色,但仡今为止仅限于文韬。而行军征战,则是武略。就算朕要培养他修炼一点武略,绝不是这种时候,也绝不能拿这一场关乎社稷存亡的大战来当作试炼。”李世民说道,“就如同一个初学书法的孩童,只用廉价便宜的纸本即可,犯不着用上品的珍贵纸张吧?历史上有许多有名的书法家,可都是在沙地上练的字。”
此言一出,长孙无忌和李泰不约而同的心中一凉——完了!被皇帝一眼看穿,然后拦腰给斩了!!!
“朕倒是同意派个皇子去关西监军,但是魏王嘛,也许并非是最合适的人选。”李世民停顿了一下,俯视众臣,朗声道,“不如,就请众卿在朕的儿子当中遴选杰出者,担当此任如何?”
没人敢说话。
这要是说出第二个名字来,不就是摆明了去扇长孙无忌的脸、拆李泰的台吗?
“怎么,难道朕的儿子当中,就没有一个具备此项能耐的?朕的儿子不是龙子,却是酒囊饭袋?”李世民逼问。
还是没人敢说话。这种时候,绝对的枪打出头鸟。谁吭声,谁倒大霉!
今日这看似平静的朝会,实则冷枪暗箭危机四伏。只要有人表态,运气好表得对了,他推荐的那个皇子将来做了皇帝,那么好,他将来肯定要发达。但前提是在发达之前,没有被长孙无忌和李泰给干掉;反之,要是在这时候强出头力挺李泰出任监军,那就表明自己是长孙一党,是在东宫之争的敏感问题上联合给李泰造势、给皇帝施压!——那不是找死么!
现在的情况是,皇帝连长孙无忌的建议都没有完全采纳;长孙无忌尚且如此,他的一些党徒门生们不禁暗忖——我又算哪颗葱?还是别找死了!
“好吧,你们都不说,朕说。”李世民倒是不在着急,徐徐言道,“出任关西军行军长史的皇子,第一要点,就是必须品行、德操、名望三者兼而有之。朕的儿子当中的确有几个,只识声色犬马不问国政军务。这样的皇子,派去只会是累赘,会让天下人耻笑朕!二则,必须粗通军事。常言道隔行如隔山,一个不懂军事的人到了军队里手握大权执掌喉舌,绝对是这一支军队的灾难。朕,不敢拿国战当儿戏,更不能拿前线将士的性命当玩笑。出于这两点的考虑,朕给众卿提个醒,说一个人。”
众臣屏气凝神,侧耳倾听。
“吴王,李恪。”
听到这四个字,长孙无忌猛一抬头,脸上豆颗大的汗;李泰则是双眼一瞪,脸上顿时一片死灰。
“怎么了?”李世民依旧八风不动语气平平,看着长孙无忌与李泰说道,“朕举荐的人,不合适吗?”
没人敢说话。
李世民笑了一笑,“司徒,魏王,你们是不想得太多了?”
听到这话二人如遭鞭笞各自一惊,长孙无忌慌忙拱手答道:“微臣没有多想!微臣无异议……”
“儿臣也觉得,三皇兄吴王,比儿臣更加合适出任关西军行军长史一职。”李泰面如死灰,出班奏答。
世人皆知,在李世民的儿子当中,若论文武才能综合实力,李恪绝对是最为出色的。也许他的文韬不如李泰这么炫目出众,但李恪一向勤学,而且博学。上至天文地理下到儒道法释诸子百家,无不涉猎。虽然没有一项是精钻出众了的,但是也没有一块明显的短板——这与李泰的区别,就相当大了!对于军事韬略,李泰绝对是一无所知!
再者,此前高丽半岛上三国争斗请求大唐调停,在那种风险关头,李恪自高奋勇前往凶险万分的异邦他乡,担任大唐的使节出面调停三国纷乱,而且取得了圆满的成功!
且不说功劳如何,光是这份胆魄,就已经让李泰等人望其项背——而李泰呢?他只有文治之功,文治之名。于武功,他是一片空白!在李恪出使高句丽的时候,他还曾拍额相庆,暗暗欢喜终于少了一个颈敌,最好这个被父皇赞为“英果类我”的三哥,死在高丽别回来了!
第三个理由,李恪接替了忙碌在兰州的李道宗,正式出任幽州大都督。除了是皇子,他还是封疆大吏,和秦慕白一样镇戍边疆上马治军下马治民——他本就是一名统帅。而且他一直干得还不错,大唐的东北边疆尚算宁定,契丹、靺鞨、高句丽等族国虽是早已蠢蠢欲动,但摄于幽州之威都一直不敢犯边造次!
第四个理由,李恪与秦慕白本就是一对称不离铊铊不离称的老搭档,有默契,有交情。出兵打仗可不是请客吃饭吵吵嚷嚷也无所谓,要是到了前线要是将帅不和见解不一,那便可能带来灭顶之灾。而这一点,李泰和其他皇子都未必敢保证。
出于这四个理由,还有比李恪更合适的人吗?
因此,当李世民说出“李恪”的名字时,长孙无忌顿时绝望了;李泰,也当场认输了。不服气,不行。
而且现在又不是摆明了“竞选太子”,长孙无忌都无法拿“血统”说事来进行阻挠——曾经,这就是他最有力的利器。李世民不是没有提过立李恪为储的事情,可是长孙无忌一句“李恪身负前隋血统,且废嫡立庶古来取祸之道”,就把李世民的嘴都给封死了。
事已至此,长孙无忌、李泰,还能有何话可说?此刻他们都只在心中祈祷:毕竟现在不是正式确定太子人选,但愿是我想多了!——千万别是那个远离朝廷淡出争夺、非是嫡出的三皇子李恪,渔翁得利后来者居上!——那可就真乱了!
“嗯……”李世民长嗯了一声,不经意的嘴角轻轻一挑,露出一抹机锋半露意味深长的微笑,马上又道,“玄龄,你的意思呢?”
房玄龄不露声色站了出来,拱手一拜,“微臣认为,长孙司徒的提议,可行。陛下御点的皇子,也足以胜任。”
“臣等无异议!”
众朝臣们大吁了一口气,连忙一起应道。
这其中,也包括站班的监国晋王,李治!
“这么说,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李世民故意发问一句,不经意的看向长孙无忌与李泰。
为他人做嫁衣的感觉,终是不好。此刻,不管长孙无忌的城府如何精深,脸上的表情已是相当难看。李泰毕竟年轻一些,遭逢这样的巨大变故与突如其来的打击,嘴唇都快没有血色了,都不知是怎么站稳的。
“既然众爱卿都无异议了,那好吧!——传朕旨意。圣旨六百里加急下达幽州,命幽州都督李恪即刻火速回京覆命!暂由辽东道行军总管程知节,接替大都督一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