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慕白和褚遂良对视一眼,都笑了。没想到一场寿宴整成了慈善捐款会。
“现有主持绛州军政要务的钦差大臣在此,众位同僚不如就将自己想要捐赠的钱物写下签押,交予二位钦差。稍后回府之后再派人典送到绛州府即可。”李道宗便将秦慕白和褚遂良请了出来,对众人当众做了介绍。
秦慕白和褚遂良心里都清楚,今天这场寿宴本就是李道宗的一场政治秀,他们两个就是专门请来做见证的。现如今不如就做个顺手人情帮他把这件事情办得圆满好了。
于是,秦慕白和褚遂良都大肆赞扬了李道宗一回,也收下了许多大小官员写来的“白条”,便是捐赠钱粮衣物的凭证。
醉翁之意不在酒,本来大家都对李道宗举办寿宴的用意猜测不休,现在总算是明白了。这往后,估计也不会再有人向李道宗送钱行贿,因为他都已经布告诉天下自己的“不再贪财”了嘛!
李道宗的目的,达到了。
秦慕白也清楚,自己也总算是完成了这一次绛州之行的使命。这一次奉命而来,表面上的重任是赈灾抚民,暗中却背负着皇帝赋予的重要政治使命——就是皇帝与李道宗之间的较量。
现在看来结局还不错,至少皇帝和李道宗没有撕破脸,李道宗也没有因此而受到大的殃及,以后还是能当他的太平王爷,依旧是大唐天下受人敬仰的开国元勋。皇帝也得了好处,至少敲山震虎完全镇住了李道宗,任他以后也不敢再胡作非为了。而且,绛并晋蒲四州之地的官员将军们,多半都受了皇帝的特赦之恩,从此必然摄于皇威感于圣恩,不敢再像以前那样拉山头、搞帮派,自成一国尾大不掉了。
这似乎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局面。
唯独有一个人难以开心起来,那便是陈妍。
酒宴散后,秦慕白与褚遂良这一对快要“喝醉”的贵客,先被送去了客房歇息,李道宗仍留在前厅一一招呼那些亲朋。
陈妍没有参加酒宴,坐在秦慕白的房中等他回来。
秦慕白方才坐定在桌边,一碗醒酒汤就到递到了手边,陈妍却是静默不语,看似情绪有些低落。
“怎么了,不开心?”秦慕白喝了一口醒酒汤,说道,“刚才我也没见你参加寿宴,在想什么?”
“赴宴的都是些官员将军,我去凑什么热闹呢?虽说我是江夏王的义女了,但知道的人并不多,我与王爷也都没有声张传扬的意思。今后,他依旧是王爷,我依旧行走我的江湖。”陈妍淡然的轻语道。
秦慕白沉默了片刻,说道:“你是想起了祝成文吧?”
陈妍的眼睑略微一抬,轻叹一口气点了点头:“我在想,倘若他此刻仍在活着,今日之宴会有他么?一场暗流汹涌的巨大风波就这样雷声大雨点小的平息了,除了张天赐那几个罪魁,看似所有人都平安无事,唯独他不在了。如果他还活着,此刻能与王爷面谈一番,该是什么样的情景?”
“死者已矣,不要想太多。”秦慕白面带微笑的劝慰道,“皇帝派御史前来彻查了绛州一案,查明了祝成文的死因,为他在稷山县衙前竖了恩德碑,追封他为稷山县男,子孙世袭罔替。从此他的后代都能得到朝廷的照顾,一世衣食无忧。”
“有什么用?人都死了……”陈妍低语道,“如果可以,我愿意用现在的一切换他活过来。”
“别傻了。你忘了你当初说过的,祝成文之死,对他自己而言也求尝不是一种解脱。只是你看到了今日的‘皆大欢喜’局面,就为他的死感到有些不值,对么?你觉得,我们这些人都是因为他的死而得了好处,他是为我们而牺牲的,对么?”秦慕白说道。
陈妍微微一怔,轻叹一声道:“你倒是聪明,能看透别人的想法。没错,我就是觉得祝成文是一个牺牲品,换来了许多人的太平无事。其实,今天来赴宴的人当中有许多都是有罪的吧?他们为何不死,偏却祝成文死了……我想不通,因此心情郁结。”
“没什么想不通的。”秦慕白说道,“世上本就没有公平可言。官场与江湖不同,江湖之上,一言不合拔刀而起,快意恩仇血溅五步。官场上错宗迷离的事情太多,牵一发而动全身。杀一个官员,就要牵扯出三五个。杀了这三五个官员,还有更多……官员全杀光了,谁来帮治管百姓?”
“那等昏官、贪官、恶吏,杀之也罢!”陈妍低声斥道。
“当官的人往往挺复杂,不能简单的、绝对的好官或者坏官来评判。”秦慕白说道,“比喻说江夏王,他一世英名功勋赫赫,却也有贪财纳贿的坏毛病。你就因为评定他是个贪官污吏么?”
“……”陈妍默而无语,半晌后才说道,“官场的事情我的确是不懂。关于祝成文,我也只是一时心结无法解开,过几天就没事了。你不必多说了。”
“好吧……”秦慕白微然笑道,“放轻松一点。如果祝成文泉下有知,肯定是希望你活得开心快乐一点,不要为他的离去而过份纠结。你不是曾说过一句话么?真正喜欢一个人未必就要拥有他,让他过得更好就足矣。我想,祝成文也是这样的想法吧?”
“好吧……我知道了。”陈妍轻轻的点头,脸上总算露出了一丝微笑。
正当此时,门被敲响。
“秦将军睡了么?”是李道宗的声音。
秦慕白连忙上前开门,李道宗看了屋内一眼就哈哈的笑:“看来本王打扰到你们了嘛,行,我走,等会儿再来。”
“王爷别走。”陈妍急忙上前将他叫住,“我没事,先回房歇息了,你们聊吧。”说罢就一扭头走了。
“呵呵……”李道宗看着陈妍的背影,饶有深意的微笑。
秦慕白将他请进房来倒上茶水,说道:“王爷正当百忙,怎么还屈尊来看在下了?”
“不忙!宴席结束,宾客都已走了。”李道宗大马金刀的坐下,一双虎眼炯炯有神的上下打量了秦慕白一眼,哈哈的笑,“本王这才将你从头到脚看了个清楚,不错,的确是个风流潇洒的俏郎君,怪不得如此惹女人喜欢。”
“王爷别要取笑。”秦慕白尴尬的笑道。
“哈哈,这有何取笑的,本王年轻时跟你一样!”李道宗大笑道,“人不风流枉少年,没什么不对。其实女人也是好色的,哪个不喜欢俊俏的男子,哪个不爱风流潇洒的公子,又哪个不喜欢名扬天下的英雄人物。男人一辈子辛苦打拼建功立业,口上说得好听是为了社稷黎民,无非心里都打着酒色财气的主意。”
“哈哈!王爷果然是个爽直之人,说的都是些大实话。”秦慕白大笑道,“圣贤皆对酒色财气嗤之以鼻,但他们自己却又未尝不喜欢。无钱寸步难行,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乃是天性罢了。”
“哈哈,说得好!”李道宗抚掌大笑,“本王一见到你,就知道能与你意气相投。因为我们都是实在人,不喜欢那些虚伪客套!——褚遂良我就不太喜欢,这个出身书香门第的才子,儒雅有余而爽直不够,心机太重时时便在算计琢磨。秦慕白,我问你,上一次你来我府上向我报信,是你的意思还是李恪的意思?”
秦慕白微然一笑,说道:“我想,陈妍应该都对王爷说了。”
“不,她什么也没说。”李道宗说道,“我也没有去问她,我就等着你亲口来告诉我。”
“那只能说,既是吴王的意思,也是在下的意思。我与吴王不谋而合。”秦慕白如实说道。
李道宗一双硕亮的眼睛直直的盯着秦慕白的眼睛看,这时哈哈的大笑:“我相信你没有说谎!早知如此,那一日我就不会对你那么无礼,将你轰走了。当时我担心你是前来试探我底细,或者是你与李恪意见相佐并不统一,因此,我有意搪塞于你,以免你在李恪前面难以回话并背上泄密之罪。”
“王爷用心良苦,在下明白。”秦慕白拱手微笑。
“一看也知道你是个心胸宽广之人,不会与本王计较。”李道宗呵呵的笑,说道,“其实本王与你父亲,也曾是莫逆之交。早年南征北战东征西讨之时,也曾并肩浴血。只是这些年来我们因为各种原因分道扬镳,因此往来不多。没想到,叔宝生了你这么一个成器的聪明儿子,真是秦家之福!”
“王爷过誉了!”秦慕白笑道。
“这一次本王能够平安无事,多亏了你从中周旋。”李道宗很诚肯的点头微笑道,“本王一生爱憎爱明,有恩必报有仇必爽,本王欠了你的人情,就一定要还。那一日褚遂良在场,本王也没有多言。只是简单的提了一下举荐你入李靖门下的事情,也有试探褚遂良口风的意思。当时他没有多言,但本王看得出来他并不是十分赞成。虽然他只是一个小小的起居郎,但却是皇帝的近臣,很多言行都与皇帝保持一致。因此本王觉得,如果真要举荐你入李靖门下,须得先过皇帝这关。不知你自己意下如何?”
秦慕白轻拧了一下眉头,认真的说道:“不瞒王爷,在下听蒙家父教诲,一直都对李靖的兵法非常向往。若能拜入他门下学得一二,方能了却平生之夙愿。只是……如若多有不便,王爷就不必提起了。在下也不曾记得,何时何地曾施予了王爷什么恩德,报恩之说也无从提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