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朝阳非常清楚,陆遥所谓的“难以翻阅的大山”应该就是他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部著作《平凡的世界》,煌煌百万字,称得上是一部巨作。
林朝阳更清楚以陆遥的才能写出这部来并不是问题,陆遥现在需要的更多的是鼓励。
他笑着说道:“山就在那里,你去,自然能翻过去。”
陆遥闻言微微一愣,随后面露沉思,过了片刻,他重重的点了点头,“你说的对,山就在那里。”
林朝阳这句话虽简单,却包涵着“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心与气魄,让陆遥心中也不禁生出一股舍我其谁的信心来。
“朝阳,这部书我一定会写出来的。”
林朝阳拍拍他的肩膀,“加油!”
次日上午全国农村题材创作座谈会正式在桃园宾馆的宴会厅里举行,会场布置的与正常的座谈会没什么不同,就是规模大了点。
这次座谈会来了全国各地大几十位正当年的作家,还有一些编辑和评论家。
章光年这个文协首领主持会议,先是冠冕堂皇的讲了一番话,然后便邀请与会作家们发言。
这次来的作家大多都是中青年,王濛算是其中辈分和年纪比较大的,同时他又身兼《人民文学》主编的职务,章光年邀请他第一个发言。
王濛这个人说话办事向来是圆滑的,他讲起自己对于“农村题材”的认识和理解,言语间全是辩证的说词,滴水不漏。
听他的讲话,有些在场青年作家面露不屑。
这個年代文化界提倡思想解放和直抒己见,在他们看来,王濛的发言无疑是妄图左右逢源。
等王濛发完言之后,又到了唐因讲话,他聊的话题亦政亦文,很多外省作家听着都不太感冒。
这也是这个年代燕京作家与外省作家交流时的一个常态,可能是因为身在首都的原因,燕京的作家们总会在有意无意之间将自己置身于政治的命题下,“左右”摇摆,间或夹杂一些时政内幕,却言不尽。
这样一来,双方的交流就显得隔了一层屏障,难以交心。
许是察觉到了一些外省作家的厌烦情绪,章光年在唐因发言结束后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眼神在附近的作家身上游弋了一圈,最后落在了一个浑水摸鱼的身影上。
“最近我们文学界有个十分火热的话题,就是朝阳同志的新作品,正好他今天也在,不如就让他来跟大家分享分享创作经验吧。”
林朝阳正神游天外呢,冷不丁听章光年点到他的名字,他不禁朝章光年递过去一个眼神:说好了只开会,不说话的。
章光年回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被点了名字,林朝阳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组织起语言。
“刚才王濛同志、唐因同志都从各自的角度阐述了他们对于农村题材的认识与理解,讲的比较客观。
光年同志让我分享分享这方面的经验,说来惭愧,我是没什么准备的。
不过既然是分享嘛,那也不必苛求完全、圆满,我就说点自己在创作过程中的一点体悟供大家参考吧。”
林朝阳的态度非常谦虚,但在场并没有人会因此轻视他的发言。
在这些同行眼中,林朝阳的水平一直处于中国文学界的领军水平,在保持着高质量的输出前提下,还保证了非常高的效率。
出道不过几年时间,他的代表作已经比在座有些人的全部创作都要多了。
“今天我们谈的是农村题材的创作,我本人就出身于农村,我在农村待到二十岁才进城。
我敢说自己是个农村人,但却不敢说自己了解农村。
为什么呢?
一方面是因为我自身的年龄与阅历所限,另一方面,一个更主要的摆在我面前的问题是:什么是农村?”
林朝阳突然抛出了一个问题,让在场的人都有些猝不及防。
什么是农村?
看似明知故问,但真当人们开始认真思考时,却没办法简单的用几句话来概括。
“从狭义上来说,我从小生活的、看到过的地方都叫作农村,这个应该就是我们文学界建国以来所谓的‘农村题材’中的‘农村’。
从五十年代开始,农业合作化、大yj、人民公社运动、两条道路……到七十年代末以来的分田到户、农村改革。
我们的农村似乎被压缩成了一张纸,它是如此的扁平和乏味,好像只有这么三五十年的历史,只有那些地主长工的故事。
但有时候我也在想,这个‘农村’他以前是什么样的?我们国家其他地方的‘农村’又是什么样?
我跟文学界的朋友聊天,有人跟我说,他以前在汨罗江边插队,离着他不到二十公里就是屈子祠,他听着当地的方言还能与楚辞当中的用词联系起来。
我记得忠实同志跟我说,他的老家叫灞桥村,就是“灞桥折柳”的那个“灞桥”。
春秋时秦穆公建灞桥,《雍录》上记:此地最为长安冲要,凡自西东两方而入出峣、潼两关者,路必由之。
王昌龄著《灞桥赋》曰:惟于灞,惟灞于源,当秦地之冲口,束东衢之走辕,拖偃蹇以横曳,若长虹之未翻。
从他们的口中,我们依稀可以窥见如今的农村在千百年前也曾是人杰地灵、风云汇聚之地。
像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比如我读沈丛文的文章,就对湘西多加注意,据史料记载:
在公元三世纪以前,苗族人民就已劳动生息在洞庭湖附近。这里也就是苗歌中传说的‘东海’附近,为古之楚地。
后来,由于受天灾人祸所逼才沿五溪而上,向西南迁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