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翰祥上来先肯定了林朝阳的剧本,然后又针对剧本里面的细节研究了起来。
“前面这几场民间的戏,我看可以删一删,不影响剧情走向。”李翰祥说道。
“不能删。”
“为什么?”
“我们上部的剧情是‘火烧圆明园’,我前面写能工巧匠把圆明园修得如何如何好,耗费了多少民脂民膏,多少老百姓为此遭殃,都是为了烘托这个高潮。
删了这几场戏,最后‘火烧圆明园’的震撼感会大大降低。”
“你可以在中间的宫廷的戏份里面表现圆明园的绝美和历史意义嘛。”
“这么改视角就不对了。你要知道‘火烧圆明园’这件事本身对于满清来说打击固然沉重,但圆明园是用民脂民膏修建的,满清的统治阶层是意识不到这件事背后所代表的含义的。
我们只有站在人民和历史的宏大视角去看待,才会意识到这次事件对于整个中华民族的影响。
而电影院的观众,恰恰就是站在这样的角度。”
林朝阳的态度坚决,并没有因为李翰祥是导演就遵照他的想法,一番言论把李翰祥驳得哑口无言。
李翰祥想了想,就是多几场戏,反正都打算剪成两部,也无所谓了。
他又接着说道:“‘火烧圆明园’这部分里玉兰(慈禧)和咸丰的感情戏是不是太过薄弱了一点?”
“你想加强他们俩的感情戏?像李隆基和杨玉环那样?”
林朝阳的话一下子切中了李翰祥的需求,他兴奋道:“没错没错。”
没成想林朝阳又是摇了摇头,“李导,您得考虑清楚,到底是要男欢女爱,还是要历史巨片的厚重感。写咸丰和慈禧的闺阁秘事这当然很吸引观众眼球,但无疑会大大降低电影的格调和厚重感。”
李翰祥在中国电影史上的地位无需赘言,从50年代在香江拍摄黄梅调电影,他便已经名誉东南亚,成为当时香江电影业的中流砥柱;
60年代他前往湾岛创立国联公司,为湾岛电影产业拓荒,搅动了当时湾岛的电影风云;
70年代他重返香港又拍摄了许多骗术片与风月片,成为后来不少华语电影类型的始作俑者,其在电影拍摄上的奇思妙想和艺术创造力让人叹服。
但再厉害的导演也有属于自己的局限性,林朝阳看过李翰祥的不少作品,知道李翰祥的执导风格其实更适合拍那种富有浓厚人文气息和华贵场面的文艺片。
这次他要拍富有底蕴的历史巨片,那首先要抛弃的就是以往拍摄风月片和宫闱片的一些惯有思维。
“……所以说,咸丰和慈禧的感情戏份可以有,但绝不能拍的过于唯美,也不能使用过多的主观镜头。
如果是这样拍出来的话,就跟你之前拍的那些风月片没什么区别了。
你跟我说想做一次突破,想反映出满清王朝在政治上的腐败和当权者的昏庸,想把那段惨痛的历史拍出来,现在这样的思路可不对。”
林朝阳直言不讳的指出了李翰祥在拍摄思路上的自我悖谬,因着半夜被人从床上拎起来,语气更是毫不客气。
俗话说忠言逆耳,李翰祥听了林朝阳的话心里自然不舒服,可又不得不承认林朝阳的说法是有一定道理的。
但他还是忍不住争辩道:“可要是这么写,电影就少了一个看点。”
“‘火烧圆明园’还不够有看点?这五个字是剧本前半部分的戏眼,感情戏太多,反而会分散观众的情绪。”
两人一番争论后,谁也说服不了谁。
之前李翰祥光想着给电影找个好编剧,觉得林朝阳能够胜任电影的编剧工作。
现在看,他确实是能胜任编剧的工作。可存在感强实在是强得过分了,连自己这个导演都说不动他。
“说了半天,你的剧本我一个字不能改?”李翰祥不满的说道。
“没不让您改啊,但您得改的是地方,不能胡改!”
林朝阳一句话差点把李翰祥气吐血。
我当了三十多年导演,我会胡改剧本?
“这是我的电影!”李翰祥愤怒道。
“可剧本是我写的啊!”
林朝阳语气平淡,丝毫不见恼怒,可他越是这种态度,李翰祥越是气愤。
李翰祥被他气的坐不住,转来转去,心中的怒火无处发泄。
“李导,要不你坐一会儿,咱们慢慢商量?”
李翰祥刚做完心脏手术,林朝阳也怕把他气出个好歹来,弄不好可就是wj事故了。
“坐个屁!”李翰祥用手愤怒的指着林朝阳,“我要解雇你!解雇你!”
林朝阳面色如常,“解雇可以,稿费得先付了。”
他的话好像一把刀子直插进李翰祥的心脏,李翰祥捂着胸口面露痛苦之色。
林朝阳被吓了一跳,怎么越担心什么越来什么,他连忙起身扶住李翰祥。
见李翰祥手指着茶几,他连忙过去将茶几上的药瓶拿了过来,喂他服下药。
几十秒后,李翰祥脸上的痛苦表情终于慢慢平静下来,他眼神看着林朝阳,有气无力的说道:“我是造了什么孽,请了你这么个编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