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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逆旅 第13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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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宁的目光反复流连在这七棵树上,喃喃道:“这是阵法。”

谢燕鸿精神一振,只要不是些怪力乱神的事儿,他可就不怕了。谢韬是一代名将,他的收藏中,自然有不少兵书,谢燕鸿很喜欢看,基本一一览遍。前朝猛将独孤信是阵法术数的行家,谢韬与独孤信交战不下数十次,所以,阵法虽非谢韬所长,但他却很爱研究,谢燕鸿也读了不少。

他跟随长宁的目光看了看那几棵树,皱着眉头想了想,说道:“七......这是七星北斗!”

这几棵树,与天上的北斗七星位置相符,七个星位相互连接,互为援引,将入阵之人困在其中,若不能找准生门,便不能脱身。

谢燕鸿绞尽脑汁,想着从前看过的内容:“七星北斗,若要破阵,就要......”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立北斗,破天权。”

长宁看了谢燕鸿一眼,谢燕鸿忙恼道:“怎么,我还不能有些见识吗?”

说来简单,在行军打仗中,阵法变幻无穷,要找准位置,应对变化,并非一句话那么简单。但好在这只是一个树林,树林里的树都是固定不动的,位置很容易找。

两人立定在其中一棵树前,望向几步之外斜前方的另外一棵树。

“就那棵是吗?”谢燕鸿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就那棵。”长宁说着,双手握紧长刀刀柄,力沉于臂,低喝一声,手臂抡圆,将长刀挥掷出去,正中天权位的那一棵树,一根树枝应声而断,随长刀一起,轰然落地。

就在这一瞬间,谢燕鸿发现了变化。

风好像一下子又流动了起来,明明天色还是阴沉的,林子里却平白亮了不少,能听见鸟叫虫鸣。远处的树和树之间,忽然有个灰色的身影一闪而过,长宁反应极快,仿佛早已有准备一样,将捏在手中的薄薄石片猛地掷出——

没有打中,石片嵌入了树干中,给他们布下阵法的人却已消失无踪。

长宁欲追,谢燕鸿却拽住他,说道:“别追了,敌在明我在暗,钱财身外物,给他就是,身上的碎银还足够。”

他们离魏州只剩下大约十五日的路程,碎银节省着用,足够了。

遭此变故,谢燕鸿赶路更加心急了。因为长时间骑马,他大腿内侧的伤口本已结痂又破开,疼得他龇牙咧嘴。晚间休息时,他躲起来,鬼鬼祟祟地脱下裤子,自己看了看,大腿内侧的嫩rou已经没一块是好的了。

他穿好裤子,两条腿都不敢弯,直得好像两根筷子,一瘸一拐地挪到长宁旁边,别别扭扭地问道:“有没有伤药?”

长宁扔给他一个小瓶子,谢燕鸿又一瘸一拐地躲到树后,脱了裤子,叉开腿,想要自己上药。谁曾想,那伤药倒在伤口上,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火光昏暗,姿势又别扭,浪费的倒比抹上的多。

“涂好了没?”

长宁的声音突然在树后响起,吓得谢燕鸿差点把药瓶打翻。

他结结巴巴地回答道:“涂、涂好了。”

长宁的声音好似古井无波:“伤口日日摩擦,如果不好好涂药,小心发炎流脓,到时候就回天乏术了。”

谢燕鸿被他吓得不轻,低头看看,这伤口离那要紧的地方那么近,如果真的不好了,会不会连那里也不好了?

“要、要不......”谢燕鸿犹豫着说道,“你帮我涂一下?”

等谢燕鸿觉得不妥的时候,他已经坐在烧得正旺的火堆旁边了,火光映得人的皮肤都是红的。他的伤处在大腿内侧,要涂药就必须褪下裤子,岔开腿来。

长宁拿着药瓶,半跪在谢燕鸿身前,说道:“张开腿。”

谢燕鸿的脸“腾”一下红了,把褪下来的裤子扯过来,遮掩在两腿中间,撇开头,张开腿将伤处露出来。他养尊处优地过了十几年,即便赶路了这些天,腿上也是细皮嫩rou的,大腿上不见光,更是白,更显得伤处红肿狰狞。

长宁低着头,拔开药瓶的塞子。他背对着火堆,眉眼低垂,让人看不清楚表情。

谢燕鸿光着屁股张着腿,在这深秋时节里,只觉得凉飕飕的。当然,也不是那样冷,毕竟他现在臊得都要着火了。他红着脸,催促道:“快一点。”

长宁一手拿着药瓶,另一手扶住谢燕鸿的膝盖。

他的手大,干燥温暖的手掌能将谢燕鸿的膝盖整个包起来。谢燕鸿发现,他的掌心很粗糙,虎口、指尖都有薄茧,刺挠得谢燕鸿的膝盖痒痒的。谢燕鸿不敢往回缩,那会显得自己格外扭捏,他只能将脚趾蜷起来,缩得紧紧的。

“张开点,看不见。”长宁说道。

作者有话说:

所有关于玄学的内容都是我瞎编的

新角色登场预备

第十八章魏州

不等谢燕鸿动腿,长宁手上使了点儿力,掰开他的膝盖,谢燕鸿失去平衡,手往后撑在地上,用来遮掩的裤子差点滑下去,他又连忙扯回来挡住,手忙脚乱的。长宁凑近了一些,将药瓶倾斜,手轻轻一抖,药粉均匀地撒在伤处,疼得谢燕鸿倒吸一口凉气,咬着牙没叫出来,脑子里不该有的绮思都被这阵疼给压过去了。

“轻、轻点......”谢燕鸿求道。

长宁掀起眼皮撩他一眼,说道:“我都没上手,轻什么。”

药粉撒得不均匀,长宁一手掰着谢燕鸿的膝盖,另一手伸出食中二指,在伤处轻轻涂抹,将药粉均匀地抹开来。

谢燕鸿脸上刚凉快点,这会儿又热起来了。他见长宁半跪在自己身前,粗糙的手指沾了药粉,颗粒分明,磨在大腿内侧的伤处上,触感鲜明。疼痛被一阵阵热取代,谢燕鸿的脚趾越蜷越紧,坐立难安,紧张地扯了扯遮挡的裤子,不自觉地往后挪了挪屁股。

长宁抬起头来,说道:“别动。”

谢燕鸿见他的脸色一如既往,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神色,因为背着光,瞳仁黑沉沉的,宽厚的背压得低,反而显得自己很不像样子。谢燕鸿觉得自己仿佛被架在火上烤,他想把腿并起来,但是又不行。

“我没动,”谢燕鸿辩解道,“只是有点儿疼......挺疼的......”

长宁抓着他的腿弯,把他往自己那头拽了拽,又仔仔细细地把另一条大腿的伤口处理了。长宁越是慢条斯理,波澜不惊,谢燕鸿就越是难耐,他感觉自己快要到达忍耐的极限了,涨红着脸抱怨道:“不涂了!太疼了!”

闻言,长宁收回手,将药瓶的口塞紧,收起来。

就在谢燕鸿松了口气的时候,长宁从怀里摸出个东西来,放在摊开的掌心里,居然,又是一颗桂花糖。

谢燕鸿瞪大眼睛,问道:“不是说没有了吗?”

长宁将糖纸展开,糖已经融了一半了,黏黏糊糊地和糖纸粘在一起。长宁用没有沾上药粉的那只手将糖捏起来,抵在谢燕鸿的嘴唇上。

谢燕鸿愣愣地看他,长宁说:“吃。”

他听话地张嘴,尝到了桂花糖的甜味。这样的甜明显是已经变味了,远不如一粒一粒晶莹剔透地放在镶玳瑁的漆盒里时清甜好吃,但谢燕鸿还是如饮甘泉一样,认真地吮吸这点儿发腻的甜。

糖黏在了长宁的拇指上,谢燕鸿把糖块儿藏在腮帮子里,用舌尖碰了碰,长宁非但不缩,反而把拇指顶到谢燕鸿的舌尖上。

“吃干净。”长宁说道。

谢燕鸿被吓住了,不知如何是好。

火光被长宁的身体挡住了大半,阴影投在谢燕鸿身上。他就这样定定地看着,手托着谢燕鸿的下巴,带着糖味儿的大拇指压到谢燕鸿的舌面上。谢燕鸿张着嘴,从脸一直红到脖子,不敢看人,半合着眼,将剩下的那点糖舔干净了。那一点儿甜,从舌尖一直甜到心里,把喉咙口都要黏住了,让谢燕鸿说不出话来。

突然,长宁抽出手,站起来,边说着“我去捡点儿柴火”边往林子那头去了。剩下谢燕鸿定定地坐在那儿,半天才回过神来,连忙将裤子穿起来。

火堆明明烧得很旺,谢燕鸿看着熊熊燃烧的火发了会儿呆,听见林子那头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他连忙躺下,闭上眼睛,小声说道:“我困了,先睡了......”

长宁“嗯”了一声,将拾回来的柴火放下,没过一会儿,也躺下准备歇息了。

谢燕鸿哪里睡得着,心跳得像擂鼓似的,翻过身去,背对着长宁。他睁开眼,盯着吃草的马儿,小声问道:“糖......还有吗?”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长宁沉声回答道:“没有了。”

长宁的药极好,不过第二天,谢燕鸿的伤处就结了薄薄的痂。这回,再怎么样,谢燕鸿也没敢再让长宁给他抹药。

天一日比一日冷,比往年要冷得更早,不过十月里,寒风就呼呼地吹,直往人衣服里灌。魏州就在眼前了,没到之前,谢燕鸿恨不得肋生双翅,一眨眼就飞到,等真的快到了,他却又生出一点怯来。

在外祖父王谙未曾升任魏州通判时,王家也同住京中。那时,王谢两家来往得很密。谢燕鸿也常到外祖家玩耍,与王家的表兄弟姐妹都相熟。两家还戏言过要结娃娃亲,和王家的小表妹王嫣。

后来,王谙带着家小到魏州赴任后,两家的来往就少了,一是路途遥远,二是为了避嫌。但王家毕竟是外家,每年的年节走礼,通信来往是没少过的。

但谢燕鸿还是有些怕,不知道到了魏州之后会怎么样。

王家的府邸就在魏州城里,眼瞅着城门就在眼前不远处。谢燕鸿抓了抓自己蓬乱的头发,又看了看沾满了尘土衣服,还哪里有当初京城贵公子的样子。他蹲在路边,与长宁分吃今早在火堆里烘好的芋头,嘴里呼出阵阵白气。

谢燕鸿边吃边发愁道:“我们怎么入城?”

长宁将自己手上剩下的那一半芋头,又掰成两块,一块塞进谢燕鸿手里,一块自己三两下吃了,拍了拍手站起来,说道:“有办法。”

夜深,城门再开,供送往城中宰杀的生猪多达千头,由人驱赶着,从城门进去。

谢燕鸿拿着粗苇杆,站在一大群嗷嗷叫的生猪中间,被猪味儿臭得整张脸皱在一起,几乎窒息。猪不听他的,他要赶,猪却往他身上拱,谢燕鸿手足无措,欲哭无泪。

带头的人见这新请来的小工这么不上道,连猪都赶不好,抬手指着就要骂。

长宁忙挤开几只猪,走到谢燕鸿身边,将他拽到自己身后。那人见长宁高大,看上去不好惹,就作罢了,低声骂了几句,复又赶猪去了。

谢燕鸿跟在长宁旁边,胡乱地赶着猪进城去。

到结工钱的时候,已经将近天亮,带头的人扣下了大半的工钱,只剩下几个钱,塞进长宁手里。谢燕鸿自然是不服气的,但也不欲惹事,也就算了,只是这么一来,身上就更狼狈了三分,还带了一股猪味儿。

“好歹洗个澡才好见人。”谢燕鸿说道。

他们将手上剩下的钱大半用于贿赂行老,让行老牵线,将他们推荐给赶猪入城的人。现在工钱被扣了不少,手头拮据,也就只够两人到浴肆的大汤池里泡一泡,擦背、剃头、修脚之类的是享受不到了。

两人趁着天刚亮,浴肆刚刚开门,赶头一趟汤,又少人,水也干净。

浴汤只要五个钱,两人加起来就是十个钱。谢燕鸿将钱数出来,心疼地给出去,便有人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将他们引进去,再给出几个钱,还能将他们换下来的衣服一并洗了。浴肆才刚刚开门迎客,大石砌成的汤池里还没有人,有热灶与汤池相通,不断被加热的池水蒸腾着雾气,看上去还算干净。

谢燕鸿哪里泡过这种大汤池,还有些犹豫。他往后瞧了一眼,见长宁也要进来了,连忙扑通一下跳进池子里。水热得刚好,在这样的冷天里泡这一下,舒服得很。只是谢燕鸿无心享受,在池水里扑腾了两下,缩到角落里去,一直往下缩,让池水淹到下巴,借着蒸腾的白雾隐藏自己。

长宁赤着身子进来,撑着池沿进到热水里。谢燕鸿警惕地看着他,生怕他靠过来,谁知道长宁压根没找他,也没说话,只是趴在池沿,双手交叠垫在下巴底下,闭目养神,雾气在他肌rou紧实的背上凝成水珠,顺着肌理往下流,没入池水中。

谢燕鸿紧张了一会儿,见两人隔着距离相安无事,便从池边拿来买好的澡豆,躲在池子的角落,认真地搓起澡来。这里的澡豆自然不如家里的好用,但都到这份上了,谢燕鸿也不能嫌弃,把头发也解开洗了,再不洗洗都要打结了。

带着泡沫的水顺着头发流到眼睛里,谢燕鸿有些睁不开眼,胡乱地撩起水来揉眼睛,越揉越睁不开。

慌乱间,他没听到水声,没感觉到有人在靠近,直到有只手摸上他的脸。

第十九章血光之灾

那双手摸上来的触感谢燕鸿很熟悉,温暖而粗糙。他浑身一激灵,往后靠在汤池的石壁上,抬手想要拨开长宁的手,却没成功——好像照顾小娃娃似的,长宁一只手捏住谢燕鸿的下巴,另一只手拿澡巾帮他擦走脸上的泡沫。

谢燕鸿皱着眉睁开眼,一下子就和长宁对上了目光。

长宁的眼睛好似琥珀色的深潭,波澜不惊,深不见底。谢燕鸿好像还未曾试过这么近、这么认真地端详他。他是谁?他从哪里来?他在想什么?谢燕鸿浑然不知,这却让他变得更加吸引人。

谢燕鸿心跳如擂鼓,嗫嚅道:“你......”

就在这时,浴肆里开始来客人了,有几个客商模样的人,风尘仆仆,满脸倦色,也来泡头汤。

长宁不动声色地背过身,将谢燕鸿挡在角落,轻声道:“快点洗,该走了。”

谢燕鸿被热汤蒸腾起来的白雾笼罩着,他手忙脚乱地将头发上的泡沫弄干净。长宁宽厚的背就像一堵墙,将他藏在后面。他抬眼一看,见到了长宁背上有一大片狰狞的陈年伤疤,从肩胛起始,横亘半个背部,没进水里。那道疤上皮rou狰狞,仿佛是烧伤。

被伤疤吸引住了目光,谢燕鸿叮嘱长宁的后脑勺,伸出手指,轻轻点住那道伤疤。

长宁后背肌rou绷紧,戳上去是硬的。谢燕鸿眨眨眼,心里有些忐忑,手指顺着伤疤往下,轻轻地,跟随着伤疤没入水里。长宁反手往后,在水里捏住谢燕鸿的手指。谢燕鸿慌忙想抽走,没抽动。

那头的几个客商正在闲聊:“......听说新上任的安抚使大人这些日出城巡视秋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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