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
课间休息的时候，凌思南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盯着手机屏幕发呆。前座的丁梦转过身来打断她的出神：“思南，你弟弟他真的和那个甜橙女神好上了？”“没有。”凌思南平静地回应，目光从微博上扫过，林奕彤现在的微博已经有八十多万的粉丝，虽然放眼整个微博可能名不见经传，但是同城而言，也算小有名气了，况且前阵子她作为“甜橙女神”的热度还未完全散尽，现在又出了一个CP档，尤其CP的搭档如此养眼，一下子又把话题炒到了热搜，刚刚爬上五十名，粉丝还在蹭蹭地涨。这年头，但凡长得好看的人，总不愁成名的路子，喝杯奶茶，捡片樱花，都能莫名其妙地成为国民女神。而当这份美貌变成双倍，还涉及偷拍和CP八卦的时候……照片里，凌清远偏着头专注地听林奕彤的悄悄话。即便神色疏淡，少年无可挑剔的面容，在阳光的投射下依然干净清爽，身旁的林奕彤更是笑靥绽若夏花——说是偷拍，可这角度和光线拿捏得太过完美，两人的氛围融洽，珠联璧合。“那个林奕彤还真好看。”丁梦的同桌朱鸿博似乎对这个话题挺感兴趣的，“要我说，就算没好上，两个人也肯定有那个意思，要不一个六中的，一个八中的，怎么会一起去游乐园玩……”“是我弟弟同学的生日会，我也去了。”凌思南有些不甘地打断他，“他们不熟，这张照片就是正好抓了个角度和时机而已。”她记得这一幕，这是在小吃广场的时候，她让弟弟去买冰淇淋，去的路上他被林奕彤叫住，当时她就注意到有两个人在远处不知做什么，现在想来，应该就是偷拍吧？可是她记得，那两个人举着的并不是手机，而且要说偷拍，还要两个人同时拍，也未免太诡异了。丁梦又八卦地说：“虽然肥水不流外人田，可是老实说，你弟弟和那个甜橙女神还蛮有CP感的，哎，感觉经此一次，以后六中和八中估计要联姻了。”凌思南笑了笑：“怎么会，清远不喜欢这个类型的。”“真的吗，没道理啊，男生哪有不喜欢林奕彤这样的……”朱鸿博满脸兴奋，“思南你要是跟她关系不错，介绍我认识啊。”呵呵。凌思南心中憋着一股气，完全不想再聊这个话题。“你又没见过真人，别看几张照片就发春。”身后鼻音深重的男中音传来，顾霆从两臂间抬起头，满脸困意，似乎是刚睡醒，而且还是被吵醒，口吻很差。朱鸿博摸摸鼻子，悻悻转过身去——别人这么说话还可以闹一闹，然而说话的可是顾霆大煞神，那效果就不一样了，这下连女孩们都觉得不好再说下去，吐了吐舌头起身出了教室。凌思南回头低声道：“上课怎么老在睡觉，之前跟你说的话都白说了。”“送外卖太迟了，”顾霆打了个呵欠，又顺势瞥了眼前座朱鸿博的背影“八中那女的是什么情况？”“你说林奕彤？”“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凌思南无语：“就是网上有偷拍她和清远的照片，说他们是一对。”顾霆本来还在捋刘海的手顿了顿，继而笑出声：“他们？一对？哈哈哈哈……”被他笑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凌思南问：“怎么了？你这是什么反应？”“我那天跟你们分开之后遇上她了。”“谁？”“那个林奕彤——一个人一边哭一边嘴里还一个劲地骂凌清远，好像是那小子把她落在那儿。”顾霆大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味，“还真像是他干得出来的事，如果是我至少会把她带出去再说，毕竟人还是个女生。”“哦哦，看来朱鸿博说的没错嘛，”凌思南睨了他一眼，“英雄难过美人关。”“我对那种类型没兴趣，我喜欢的类型你应该很清楚才对。”顾霆的目光有意眄过她，看得凌思南有些尴尬。即便她确实和顾霆没可能，但是女生被不讨厌的人这样当面地暗示，多少还是会害羞。她抿了抿唇，想着要怎么开口和顾霆说清楚——“我……”粉唇刚张开一道缝，四周议论声顿起。听到“学生会长”“帅”诸如此类的字眼，凌思南下意识转过脸去，就看到弟弟抱着双臂倚在后门看她。也不说话，敛着清冷的眸子藏在镜片后，长腿放松地搭着，整个人透着温谦的气息。凌思南的心一跳，真是，无处不在。她眨了眨眼睛，刚站起身打算迎上去，就看到班长走到凌清远面前，交给他一叠纸。凌清远的目光从她身上自然转开，接过班长交给他的纸页。——原来是来办学生会的事。凌思南定住脚，本来迈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转身打算回座位，听到身后少年的声音。“jiejie，来一下。”凌思南的心又一跳。等她意识到的时候，自己已经走到了凌清远面前，后门边上。凌清远实在是太引人瞩目了，只是静静站在角落，凌思南都能感觉到有无数道从教室里、从走廊前投过来的视线，透过她，落在他身上。“怎么了？”她问。戴着眼镜的弟弟比平时更多了几分禁欲感，说话也冷静得像个心无旁骛的优等生，他低头检查着手中的纸页，长指翻动间，薄唇动了动，“你跟顾霆说话脸红了。”“……”凌思南被口水噎了下，“我没有。”凌清远从纸页上抬眼，对她微微挑了一下眉。凌思南这下真的是面上飞红，“可能有一点……但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可是要记住，你是有家室的人，只能和他保持纯洁的同学关系。”周围太多目光看着，凌清远居然一本正经地说出不着调的话，“顾霆对你别有用心，不像我——我是只对你用心。”“你这土味情话哪里学来的？”凌思南好气又好笑。凌清远倒也不是真的来发难，两人随口又闲聊了几句，预备铃一响，他正准备离开。“清远。”他回头。“那个，林奕彤的帖子……你知道吗？”凌清远的目光顿敛，抬手按着酸涩的后颈，片刻的静默之后轻嗤了一声。“自导自演罢了。”本来这件乱点鸳鸯谱的乌龙，凌思南心里再有气，知道清远对林奕彤一点意思都没有，也就放下了。可是真正的知情者本来就不多，网上关于这个话题越炒越热，很快地不止是校内，就连其他学校的学生都开始谣传八中的校花和六中的校草正在谈恋爱，甚至有可能携手进入娱乐圈，金童玉女，羡煞旁人——越传越离谱。而有句话说，祸不单行。真正的惊涛骇浪在后面。在林奕彤的CP风波尚未平息之前，又一张照片在六中校内引起了掀然大波。那天早上凌思南和凌清远刚在街边下车，远远地就看到校门口围着一群人，或蹲或站，似乎在看什么。她先一步走了过去，地上几十张的A4纸洋洋洒洒铺得到处都是。凌思南先瞅见恰好回头的叶珊珊。叶珊珊立马就慌了，拼命跟她摆手，让她别过来。可是校门口就这么大，再怎么她也是要上课的，哪有可能别过来？再加上好奇心驱使，凌思南还是走了过去。其中一张纸被风吹起，飘到了她脚边。她低头去看，那是一张被全彩打印出来的照片图像。画面像素不高，甚至有些失焦，上面是一男一女。因为恰好被角度和布帘遮蔽，再加上动作的原因，那男生的面貌只有一小半隐约的轮廓及打扮，反倒是女生的侧脸，能认得七八分。而照片的女主角……是她。凌思南一见到那张照片，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因为照片中的男生正埋首于她颈间亲吻，而她的衣襟微敞，虽然看不太清表情，仅凭动作也已经昭示了两人亲昵的关系。他是谁不言而喻。那也是在游乐园里，那个照相间。可能是风吹开了帘子，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拍照时机稍纵即逝，但对方没有错过。脑子炸开了。她听到周围嗡嗡嗡的人声，像是蜜蜂又像是苍蝇，持续不断，轰得耳膜生疼。她连抬眼四顾的勇气都消失了，打算弯腰拾起纸张的那一刻，一只白色板鞋出现在视野里，随后皙白的指节微曲，捞起了她想捡的东西。“你回教室。”她听见身边的人说。如闻大赦，可她还是一动不动。“叶珊珊。”凌清远的声音很淡，不高不低，语调清和，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叫了一个名字，叶珊珊居然就立刻意会了，赶忙走过来，拉起凌思南往教室走。穿过校门口的人堆时，不时有人议论纷纷。尽管凌清远所在的学生会迅速收拾了列印的纸页，但早上见过照片的人已经足够多到让六中学生的朋友圈活跃起来，何况还有人拍了照。男主角尚未查明，女主角已经明明白白。——她还是个高三学生。学生早恋的不是没有，可是学生早恋还被偷拍亲密照这样大肆宣扬的，真的在声誉良好的六中史无前例。再加上凌思南刚插班到六中不到两个月，认识她的人还不多，只知道她外貌清纯身材好，最关键的是——是凌清远的jiejie。足够让男生意yin女生眼红。只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凌思南是照片女主的事实就已经传遍了校内。“绿茶”、“不检点”、“sao浪”……因为被人印了这样的照片传播，还有人猜测她是勾引了别人男朋友，或者揣度她脚踏两条船。一个个把自己包装成知情人士，越劲爆的谣言往往传播得越快，这种热闹人人都忍不住掺上一脚，在网上尤是。这世界的恶意，往往比善意疯狂。凌清远去找她的时候，她安安静静坐在教室里，正在写笔记。所幸凌思南本身性格好，认识她的同学多数都很喜欢她，她在班上的处境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叶珊珊过去拍她的肩膀，和她比了比门外的人。凌清远想过无数次，此时此刻jiejie应该是经受着怎样的压力，而压力下又会是怎样的她——可能哭泣不止，可能面如死灰，可能满腔愤懑，无论想到哪一幕，他都无法忍受放她一人承担的自己，可是两人视线对上的那一刻，他却愣住了。那是，极度的平静。澄澈的瞳仁里，一片静如止水的墨色。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她望着他的眼神悠悠顿住了一秒，似乎在思考什么，然后又转头回去提笔写字。凌清远的双眸微抿。不一会儿，叶珊珊走出来，把一张纸条递给他。“她说今天你先回去，她自己坐车回家。”众目睽睽，他也不可能做出什么逾矩的事情，只是纸条在手中攥紧，最后旋身而去。一路回到班上，时不时有目光投注向他，往常他早已习惯，可是今天又有一点不大一样。凌清远坐回座位，双腿一搭，身子往后桌一靠，发出沉闷的“砰”声。不少人闻声看过来。他打开纸条——“最近我们少在一起吧，等事情淡了再说，你千万别冲动。”他的喉结缓缓滚动了一圈。jiejie。凌清远的目光盯着那一行清秀的字出神。你……害怕了吗？错是他犯的。是他先拉她进的深渊。是他不分场合地亲近。是他无形惹上的麻烦。都是他。为什么只能让她一个人承受痛苦。而他却什么都不能做。——最近我们少在一起吧。这不是一个请求，是一个要求。因为她已经用实际行动在两人之间竖起了一道墙。但她了解他，知道他不会轻易答应，所以为这个要求加上了一个限期。等事情淡了再说。这个限期，看起来很光明。实际上光明得很绝望。已经五月中旬了。六月份就是高考。他们能在一起的日子还有几天？这段感情是禁忌之花，需要用绵绵不绝的爱来浇灌。而大学、时间、距离、父母。所有的一切都会把未来变成未知数。凌清远拿出手机，光标在对话框里闪烁。心脏，空荡荡的。时间忽然成了最无意义的概念，只有呼吸昭示它的存在。他打了三个字。不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