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相逢只是若寻常
黎雪萤终于转正，新工牌上不再有“实习”字样，还领了银灰色西服套装的工装，以及律所的工牌，徽章。那工服她穿起来气质斐然，不愧为职场丽人。这一日，黎雪萤约了邱冠华共进午餐，想要感谢他的举荐。邱冠华很乐意与她吃饭，但他拒绝了她选的那家高档法式餐厅，选了公司附近的一家老字号茶餐厅，鸿记，坚持说鸿记才是他的favorite.“我最喜欢吃的是港岛的中餐，法国菜全世界都能吃得到，有什么意思。”谁人不知，今时今日，中餐比法餐辐射更加广泛，全世界亦能吃到中餐。黎雪萤心知他意图为她省钱才选择茶餐厅，也不戳破，心里很感激他的体贴。谁人能知生在富贵之家的少爷也懂得人间疾苦，真是难得。总之来日方长，日后自有机会感谢他。中午时分，鸿记生意爆火，他们等了半个钟才落座，身后排队的队尾还要甩到人行道上去。黎雪萤说要报苦等座位之仇，狠狠点了一堆美食。菠萝包，西多士，叉烧，牛杂，各种蒸品，再加上丝袜奶茶......邱冠华怎么拦也拦不住，无奈只得由着她去：“点了就要吃净，不可浪费食物。”黎雪萤捡了个虾饺塞进嘴里，鼓着一个腮像只仓鼠，邱冠华越看越像，偷偷发笑。“等位半个钟，吃饭怎么也要占他一个钟，我们多点一些，慢慢吃。”“你清醒点，总共只有一个钟午休时间，不想被老板炒鱿鱼，快快吃完回办公室才是正理。”二人边吃边谈，说到高兴处，不禁额手称庆。邱冠华为自己大胆建议黎雪萤来律所工作感到庆幸，后者则万幸自己接受建议，终于搵到份适合自己的工作。“原来还以为黎老师生性恬静，越来忙起来也能风风火火。”“我也没想到自己能做律师助理，直至今日还觉得有些虚幻不真实。”邱冠华顿了一下，看着黎雪萤身后。“咦，他怎么也来了。”“嗨，Alex！要不要过来坐这边！”他对她身后的某人微笑挥手。然后低声对她说道：“Alex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沈醉大律师，我跟你提过他，还记得否？不介意我请他过来，介绍你们认识吧？”黎雪萤浑身僵住，像是被人按下暂停键。她在桌底下紧紧捏住拳头，指甲掐入掌心，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微笑着对邱冠华点了点头。嘈杂声在此刻淡去，四周也逐渐虚化，只有从她身后走过来的这个人无比清晰。沈醉走到他们的桌子前，跟邱冠华打招呼：“嗨，David.”他今日穿一套十分合体的深蓝色西装，戴一副眼镜，镜框折射冷冷光辉，气质愈发冷傲。他的声音比十年前成熟，依然好听，像是玉玦与玉玦的撞击，清澈悦耳，动人心弦。难以想象，他在庭上用这样悦耳动听的声音做结案陈词时，陪审员和法官要何其狠心，才能判定他的客户有罪。邱冠华站起来说道：“鸿记午时生意总是火爆，动辄要花半个钟等位，不介意就跟我们拼桌吧，Alex.”“那就叨扰你们了。”他在邱冠华身边坐下，与她正面相对。“黎小姐，这位是我们律所的明星律师，沈醉，是我的偶像，早就想介绍你认识啦。”察觉到他的视线，黎雪萤僵直的身体终于有了一点动作，她抬眼对他微笑：“嗨。”“这位是我们律所新来的助理，黎雪萤小姐，是海外名校的文学硕士，英文中文都很棒！”“嗨，很高兴认识你。”他也对她点头微笑。他的眼睛平静若波光粼粼的湖水，看不出任何情绪上的波动。而她已快将掌心掐破。其实她虽然怕他认出自己，却也期待他或许能认出自己。无数次幻想与他再相逢时的情景，就这么平平淡淡地在茶餐厅里安然度过。原来这么多年，只有她一个人，一身冷雨停在回忆里。想到这里，她的眉眼带着疲累之色，对面的人却看不出来。“没想到Alex也会在茶餐厅吃午餐。”邱冠华满眼星星碎屑，闪闪发亮，似乎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沈醉耸耸肩：“我是港岛生，港岛长，不在茶餐厅吃饭才叫奇怪。我从小就会跟阿公早起饮茶，一盅两件，吃到中午。来，我帮你们烫碗筷。”话虽如此，看他卷起袖子，洗碗烫筷，确实有点与他西装革履的高冷大律师形象些不搭。服务生过来问要饮什么茶，大约是觉得要女士优先，便看着黎雪萤，等着她点。她犹豫了片刻，便道：“我要冻柠--”沈醉打断她的话道：“给我们三人一壶铁观音，已是深秋，天气略有些寒，喝点暖的吧。”这句话似曾相识，黎雪萤骤然忆起她和沈醉第一次在茶餐厅饮茶时的情景。沈醉问道：“刚刚入春，天气尚寒，喝点暖的好吗？”她不肯：“可是冷饮才好喝。”“不行，你今日穿得又少，会感冒。只能喝暖的，说吧，你要喝什么？”“好吧，我要喝铁观音。”“不想喝热巧克力吗？”“不要，太甜太腻，我只喜欢铁观音。”沈醉点了铁观音，是因为记得她爱喝，还是说只是巧合？黎雪萤心念百转，若不是沈醉的目光看她时古井无波，黎雪萤真要以为沈醉已然记起她了。吃完饭，他们结伴步行回办公室。邱冠华一直在跟沈醉聊案子，他一脸崇拜仰视沈醉，话语密不透风。他说沈醉是他的偶像果然出自真心，光看他憨傻恋慕的表情就能看出端倪。黎雪萤什么也没听进去，只顾用眼角余光偷偷观察沈醉。无人注意时，她便大胆而贪婪地用目光一遍一遍描绘他如今风度翩翩的身影，妄图将之与经年前的旧梦故影合二为一。在漆黑潮湿的海边暗夜里，有属于他们的旧日天堂。或许因为她的眼神过于炙热，沈醉似有觉察，他抬眼看她时，她正从电梯里的镜子中端详他的眉眼。镜子里，两人的视线严丝合缝撞了个满怀。她匆忙移开双目，假装正在欣赏旁边的广告。那只是久远前的一场霜雪，为何事到如今她还是不能释怀。